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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米蘭德打開門走進辦公室,貝克才從這些證詞的記錄中抬起頭來。這种事不常有。
  “卡爾艾基·艾里克森·史多特,”米蘭德說,“你記得他嗎?”
  馬丁·貝克想了好一會儿。
  “你是說‘黛安娜號’上那個火夫?這是他的名字嗎?”
  “他現在用艾里克森這個名字。兩年半前,他叫做艾里克森·史多特。那時他被判一年徒刑,因為他誘奸一位不滿十三歲的女孩。你不記得了嗎?一個倔強、長發、秀气的小伙子。”
  “噢,我想我記得。你确定是同一個人嗎?”
  “我查過海員協會了,他們是同一個人。”
  “我記不太清楚他的事了。他是不是住在异比柏?”
  “不是,他和他母親住在哈加倫。誘奸是發生在他母親外出工作時。他把公寓管理員的女儿帶回家,女孩子還未滿十三歲,而且事后證明她有點儿智能不足。他騙她喝了些酒,我想可能是烈酒摻點儿果汁,等她喝到爛醉時,他睡了她。”
  “女孩的父母報案的嗎?”
  “是的,而且是我逮到他的。錄供詞時他死不承認誘奸,還說他以為她已滿十三歲,而且她很想要。事實上她看起來還不滿十一歲,而且出庭時似乎也還未滿十三歲,為她做檢查的醫生說,她可能受到過度惊嚇,但是我不确定。不管怎樣,艾里克森被判服一年的重勞役。”
  貝克听到這個人曾在“黛安娜號”上,而且當時羅絲安娜也在,不禁有點寒意。
  “他現在在哪儿?”他問。
  “在一艘芬蘭籍貨輪上,叫做‘卡拉优吉號’。我會很快找出這艘船在哪儿。”
  說話的同時米蘭德已經走出去并且關了門,貝克拿起話筒打給艾柏格。
  “我們要赶快捉到他。”艾柏格說,“你一找到這家船務公司,就赶快打電話給我。我要把他逮來這儿,即使要我游泳去追,我也要逮到他。另一個火夫也已經搭上別的船出海了,但我會盡快找到他的。此外,我該再跟總工程師聯絡,他已不做航運的工作,現在替電气公司做事。”
  他們挂了電話后,貝克什么也不想地坐了几分鐘,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么。突然,他有點神經質地跳起來走出辦公室,然后走上樓。
  他走進房間時,米蘭德剛說完一個電話,而柯柏不在那里。
  “那艘船,‘卡拉优吉號’,剛离開荷姆桑,它今晚下錨在索德罕,船務公司已證實他在船上。”
  馬丁·貝克赶回辦公室打電話給艾柏格。
  “我會帶一位弟兄開車過去逮他。”艾柏格說,“逮到他之后會通知你。”
  他們突然沉默了一會儿,然后艾柏格說:
  “你想是不是他?”
  “我不知道,當然有此可能。我只見過他一面,那是在兩年多前了,剛巧在他被判刑前,而這有可能造成我的偏見。”
  下午剩余的時間,貝克都待在辦公室里。他實在沒什么心情工作,但還是勉強應付完一堆雜務。他腦海中不斷想著那艘正開往索德罕的貨輪,以及羅絲安娜·麥格羅。
  回到家后他試著要完成那艘模型船,但是過了好一會儿,他才發現自己還是雙肘撐桌,兩手交握著發呆。他忖度著艾柏格不太可能在明天之前和他聯絡,于是他還是上床入睡了。這一覺睡得很熟,直到早上五點才起床。
  在晨報被“啪”的一聲丟到走廊地板之前,貝克已經刮臉、換裝完畢;而艾柏格打電話來之前,他已經讀完了体育版新聞。
  “逮到他了。他可真是死鴨子嘴硬,什么也不說。我不太喜歡他。而且我和檢察官談過后,他認為我們需要專業人士來誘導證詞,而且認為你胜任。我想這回又得拜托你過來了。”
  貝克看了看手表,現在他對鐵路時刻表已能默記于心。
  “好吧,我可以赶上七點三十分的火車,待會儿見。”
  貝克叫計程車先經過克里斯丁堡,他上辦公室拿了那份文件夾,里面有越洋而來的兩份供詞。
  七點二十五分,貝克已經坐在火車上了。
  卡爾艾基·艾里克森·史多特出生于卡塔麗娜郡,今年二十二歲。六歲時艾里克森的父親去世,之后他母親就帶他搬到哈加倫。他母親是個裁縫師,獨立撫養這個獨子到他完成學業為止。惟一對他仍有印象的老師,說他智商中等,吵鬧而不听話。他畢業后做了几种不同的工作,多半是些信差或建筑工人之類的。他十八歲時開始出海,剛開始是一般船員,后來做火夫。海員協會的記錄中,并未特別提到他的种种。做海員一年之后,他搬回去和母親住,并且又無所事事地混了一年,直到州政府發現了這件強暴案的种种細節為止。一年半前他才從感化院中出獄。
  馬丁·貝克昨天就研讀過這份資料,但還是仔細地再研讀一遍。檔案夾中還有一份心理醫官的檢查證明,內容簡短,主要提到艾里克森的性沖動、昏睡特征和冷淡疏离的感覺。此外還提到卡爾艾基·艾里克森·史多特有精神錯亂的傾向以及強烈的性欲,這兩种特性的結合,使他有精神异常的表現。
  貝克由火車站直趨警察局,在十點五十分敲艾柏格的門,警察長拉森也在他辦公室里。他倆看起來疲倦而憂慮,看到貝克出現時,又不約而同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艾里克森除了發了一堆誓,其他什么也沒說。
  艾柏格很快地翻了翻貝克帶來的檔案,合起檔案夾時,貝克問:
  “你有逮到另一個火夫嗎?”
  “總算有。他在一艘德國籍的船上工作,現在正停泊在荷蘭灣。我今早打電話到阿姆斯特丹,和那邊的警務督察通過電話,他懂一點德文。你該听听我的德文的。如果我沒誤會他的意思,在海格有個懂丹麥文的人,可以主持正式的審問;而如果他沒誤會我的意思,我們明天應該可以听到一些消息。”
  艾柏格端出咖啡,貝克喝了兩杯后說:
  “好吧,我們現在開始吧,在哪儿好呢?”
  “隔壁房間好了,那儿有錄音机和你需要的工具。”
  艾里克森看來沒怎么變,大約五尺十一寸高,瘦長而單薄。長長的臉龐上,有著直直的濃眉、彎曲的睫毛和一雙相當靠近的藍眼睛。筆直的鼻子、小嘴与薄唇以及瘦削的臉頰是他的特征。長長的絡腮胡和鼻下一小撮暗色的胡須,是貝克印象中不曾有過的。他的儀態不佳,有點駝背;穿著一件舊牛仔褲,藍色工作服,黑色的皮背心和一雙尖頭的黑鞋。
  “坐。”貝克邊說邊朝桌子另一頭的椅子點一下頭。“抽煙嗎?”
  艾里克森拿了煙,點著后就坐下。他的煙斜叼在嘴角,略帶心虛地坐下,還把右腳板橫放在左膝上。然后他把雙手拇指插入皮帶中,用左腳輕輕打著拍子,目光落在貝克腦袋上方的那片牆上。
  馬丁·貝克注視了他一會儿,打開隱藏在桌子下暗格中的錄音机,然后開始朗讀起他檔案夾中的文件。
  “卡爾艾基·艾里克森,出生于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現職為船員,目前受雇于芬蘭籍貨輪‘卡拉优吉號’。家中住址為:哈加倫市,索納省。以上是否正确?”
  艾里克森稍微把頭動了動。
  “我在問你問題,上述是否正确?我剛剛說的是不是正确?回答‘是’或‘不是’。”
  艾:是啊,去死吧!
  貝:你什么時候到“卡拉优吉號”的?
  艾:三四個星期前。
  貝:那之前你在做什么?
  艾:沒什么特別的。
  貝:你在哪儿做沒什么特別的?
  艾:什么?
  貝:你上那艘芬蘭籍貨輪之前往哪儿?
  艾:和一個朋友住在哥審堡。
  貝:你在哥市堡住多久?
  艾:几天吧,大約一個星期。
  貝:在那之前呢?
  艾:在我老媽那儿。
  貝:你那時有工作嗎?
  艾:不,我那時生病了。
  貝:什么病?
  艾:就是病了。覺得不舒服,也有發燒。
  貝:在你這場病之前,你在哪儿工作?
  艾:在一艘船上。
  貝:那艘船叫什么名字?
  艾:“黛安娜號”。
  貝:你在“黛安娜號”上做什么工作?
  艾:火夫。
  貝:你在“黛安娜號”上待多久?
  艾:整個夏天。
  貝:從——
  艾:從七月一日直到九月中旬,之后他們就不需要人手了,因為他們把船收起來了。他們只在夏天開船,載著一群粗野的觀光客來來回回地跑。這种蠢差事!我一直要逃离那艘爛船,但我朋友想留下。反正我也缺錢用。(經過一串演講式連珠炮自白,艾里克森顯得很疲憊,整個人更沉入椅中。)
  貝:你朋友的名字是……他在“黛安娜號”上做什么工作?
  艾:火夫。引擎室里有三個人,我、我朋友,還有一位工程師。
  貝:你認識任何其他船員嗎?
  (艾里克森向前彎了彎腰,把煙屁股丟到煙灰缸中。)
  艾:你們這是什么狗屁審問啊?(他說,然后一屁股坐回椅子中。)我沒做什么坏事,我离鄉背井,找了一份工作,卻來了一群狗屁警察,還……
  貝: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你認不認識任何其他的船員?
  艾:剛開始沒有,我只認識我朋友,但稍后總會認識些別的人。我認識甲板上一個水手,他還蠻有趣的。
  貝:你在這么多次航行中,有沒有碰到任何女孩子?
  艾:是有個女人長得不錯,但是她和廚子約會。其他都是一些老女人。
  貝:那么,那些乘客呢?
  艾:我們不常看到乘客,我沒看過任何女乘客。
  貝:你們引擎室里的三個人有輪班嗎?
  艾:是啊。
  貝:你是否記得,那個夏季里,發生過任何不尋常的事嗎?
  艾:沒有啊!什么意思?“不尋常”?
  貝:比方說,有哪一趟行程和其他的不太相同?或是引擎有沒有在什么時候坏過呀?
  艾:噢,的确有。有只蒸汽管斷了,我們不得不開到索德策平去修理,花了真他媽的一段長時間。不過那可不是我的錯。
  貝:你記得這是何時發生的嗎?
  艾:就在我們剛通過史迪格堡時。
  貝:噢,那是哪一天呢?
  艾:誰記得啊!你這是什么狗屁問題啊!引擎坏又不是我的錯,再怎么說,當時并不是我操作的,不是我的班。
  貝:但你們离開索德策平后呢?是不是輪到你當班呢?
  艾:是的,离開之前也是。我們三個人都像牛一樣做苦工,好讓那艘爛船能重新動起來。我們三個人工作了一整夜,然后工程師和我第二天繼續上工。
  貝:第二天你几點開始不當班?
  艾:到索德策平之后的第二天嗎?到下午很晚才交班,我記得是這樣。
  貝:你交班之后做什么呢?
  (艾里克森一臉茫然地望著貝克,沒有回答。)
  貝:你那天工作完后做些什么事?
  艾:沒什么。
  貝:你總有做些什么吧?到底是什么呢?
  (同樣的空洞表情)
  貝:你不當班時,船到了哪里?
  艾:我不知道,我猜是在羅克森。
  貝:那天你不當班后,到底做了些什么?
  艾:沒做什么啊,我說啦!
  貝:你一定有做某些事。你有沒有碰到誰?
  (艾里克森狀似無聊地拍打著自己的頸子。)
  貝:仔細想一想,你到底做了哪些事?
  艾:全是堆狗屎!你以為在那艘爛船上能做什么?踢足球嗎?那艘船當時正在湖中間!仔細听好,當時你惟一能做的就是吃和睡。
  貝:你那天都沒碰到任何人嗎?
  艾:有啊,我碰到布理吉德·巴多特。我哪知道碰到誰呀?都几百年前的事了!
  貝:好,這么說吧,今年夏天,你在“黛安娜號”上工作時,你曾碰到任何人,或是任何乘客嗎?
  艾:我沒有碰到任何乘客,我們根本碰不到任何乘客。就算有,我也不感興趣。一群討人嫌的觀光客,去他媽的!
  貝:你那個朋友,也在“黛安娜號”上工作的,他叫什么名字?
  艾:干嘛啊?你問這些要干嘛?我們沒做什么坏事啊!
  貝:他叫什么名字?
  艾:羅菲。
  貝:我要姓和名。
  艾:羅菲·修柏格。
  貝:他現在在哪儿?
  艾:他在一艘德國船上。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哪儿,可能在吉隆坡吧,天曉得。
  馬丁·貝克放棄了,他關掉錄音机站起來。艾里克森也開始伸手伸腿地從椅子上起來。
  “坐下!”貝克對他吼著,“我告訴你起來你才能起來!”
  貝克叫艾柏格進來,五秒鐘后他就出現在門口。
  “站起來!”
  貝克說完,走在他前面出去。
  當文柏格回到辦公室,貝克正坐在他桌邊。他望著艾柏格聳聳肩:
  “我們吃飯吧。”他說,“我會再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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