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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樓雨晴

  我選他,心疼他,哪兒錯了……

  也……不是錯,只不過聽見的那當下,有些難為情。

  撞破人家心事,怎好大大咧咧走出去,說一句:「喂,我聽到了呦!」

  真是糟糕……他不但曲解人家,還對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連鬧數日的彆扭,這下要如何收場才好?

  第七章

  清淺的足音朝房裡走來,而後是門板被開啟的聲響,他趕緊閉眼佯睡。

  她在床邊佇足,怕他悶壞自己,動手將被子拉下一些些,接著察覺到他紅熱的耳廓,伸手測他額溫。

  有些熱,不會是病了吧?

  三指探他頸脈,接著要在診他腕間脈絡,他忽而出聲。「深更半夜的摸什麼,還不去睡?!」

  她還是不是大閨女?如此毫無防備之心地挑惹男人,早晚要出事!

  像要掩飾什麼,他粗聲粗氣地說完,翻身背過她。

  「不摸就不摸,凶啥呀!」

  他……凶?!

  不,那只是因為……因為……

  他挫折地歎息,好在她總算肯安分地上床安歇。

  方纔是一時急了,他……語氣真有那麼壞嗎?

  最後停留在腦子裡的疑問困擾著他,擾得他一夜未眠。

  該如何向她賠不是?

  這個問題在浥塵腦子裡轉了許久,一直拿不定主意。

  如果突然跑到她面前,同她說:「對不住,原來你一切都是為我著想,我不該誤會你沒心沒肺……」

  別說做,光想就覺得怪彆扭的。

  那如果——買她愛吃的寶月齋的糕點討好她,悄悄放在桌上以表歉意呢?

  可行是可行,但這幾日他在與她嘔氣時,也是一徑裝忙不理會她,要給她的小點心也是擱著人就走,她會不會沒接收到他求和的心意,反而誤以為他要與她鬧到底?

  想想還是覺得不妥。

  也不曉得是真忙,還是因為他在與她鬥氣,她也就索性躲到外頭去,乘了他的意給他清靜……總之她成日跑得不見人影,待到半夜才回來,他真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一面尋思,一面將洗好的碗送上,手裡沒停的整理攤子上的碗筷雜物,不經意間瞧見擱在一邊的芝麻大餅,他動作一停。

  還是熱的……

  啥呀!他腦子裡的念頭,怎麼讓她快手快腳,先下手為強了。

  他抬眸,朝攤子四周望了望,眼尾餘光瞥見一溜煙兒躲到對面豆腐攤去的身影。她縮著身子邊躲,還一邊往這兒瞧,偷覷他的反應。

  看著平日粗枝大葉、漫不經心的大姑娘竟也有如此孬樣,他忍不住便笑出聲來。

  承情地一口口吃掉芝麻大餅,他拍拍身上的芝麻,心情整個大好起來。

  有啥好困擾的?想做什麼,去做就是了,顧忌東顧忌西的,何必呢?

  他步履輕快地前往對面豆腐攤尋人,直接告知翎兒。「翎兒姑娘,麻煩告訴我家裡那個,再孬下去就不像她了,快回家!」頓了頓。「我等她。」

  翎兒望了他一眼,不禁捧住發熱的頰。「好,知道了。」

  其實她想說的是——太過分了!

  怎麼對個未嫁的大姑娘說這個……這、根本就是情話吧?婉約深意,叫人羞得臉都紅了。

  他前腳剛走,穆朝雨後腳便閃身出來。

  「翎兒,你說,他這……是不是代表不生我氣了?唉,你瞧見他眼下的黑影沒有?氣我就氣我,何苦跟自己過不去,氣到一夜無眠……」

  要我說?要我說我想打人!你們小兩口要甜要膩,怎麼到我攤上啊……不會自己關起門來好好講嗎?

  「我說嗎?我說你最好快回去,晚些他又氣起來,可沒人救得了你。」

  翎兒慢聲恫嚇,當真的直姑娘果然一溜煙兒飛奔回去,不過眨個眼,哪還見得著人影?

  她低頭,瞧見腳邊偎蹭的大狼,蹲身撫了撫,無盡欣羨的眼神朝那一前一後離開的身影遠遠眺望。

  「他們,真的很好,是不?」

  那樣的情感純粹、真摯,不染世俗,只是一心一意地陪伴在對方身邊,人這一輩子活著,能得到一段這樣的感情、一個這樣的真心人,也不枉此生了——

  這一日收攤前,他迭起簡易擺上的兩張木桌,趕她去收碗。

  她在迭放碗匙的竹簍旁,看見一碗冰涼的豆腐腦。

  回頭,瞧他鼓作忙碌地收東收西,就是不看她,只是藏不住心事的耳廓紅成了一片。

  她帶著笑,捧起碗匙細細品嚐,那入了口、滑進喉間、甜得膩人的心意。

  臨睡前,浥塵進到房裡,一室靜悄悄。

  又跑哪兒去了?

  想起方才要進來拿替換衣物,被她趕了出去,他的衣服倉促由門邊扔了出來。

  那時沒多想,以為是她在更衣,不經意撞著人家姑娘的私密事,畢竟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本就有諸多不便——即便他其實什麼都沒看到。

  如今想來,越發覺得她形跡可疑、態度鬼祟。

  那沒神經的大姑娘怕是沐浴被他撞著,還會大方戲言邀他共浴呢!哪會如此別彆扭扭?

  如此一想,他便打定主意要探個究竟——

  其實也不用費心探察神秘,他一走近,便瞧見整齊迭放在自己床上的新衫。

  那些布料有些眼熟。

  他瞇眼想了會兒,憶起那些她纏賴著他買下的靛青色布料,抖開衣裳細瞧,是男子樣式。

  所以、所以是——

  他以為她買布是想為自己添幾件新衫妝點姿容,後來他有問過那疋布請人裁製新衣需要多少錢,她說了不用,她會自己做,之後也就沒了下文。

  快半年有了吧?不曾再見那疋布的蹤影、也不見她裁衣,還以為她不曉得扔哪兒去了,原來是……

  他眼眶一熱,心緒激盪不已,執衣的手微顫。他披上新衣試了試尺寸,半點不差,完完全全是依他身量所裁。

  這還能有什麼意思?

  擱在他床上、穿了又合身,就算、就算是自作多情,他也要據為己有,絕不退還!

  「喜歡嗎?」穆朝雨無聲無息由他身後冒了出來,下頷靠上他肩畔,帶笑問道。

  他側首瞥了肩上那張甜甜笑顏。「你親手裁製的?」

  「是啊。樣版子是請祝家大嫂幫我裁的,平日縫縫補補還行,衣裳還真沒做過,全賴她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教著,動作是慢了點,你別嫌棄。」本來想當春衫的,這會兒夏天都快過了。

  嫌棄?怎會!

  「你前陣子老不見人影,就是在忙這個?」他小心翼翼褪下新衫,再謹慎折好,擱在木櫃子上。

  「是啊!過幾日大牛哥成親,正好趕上,讓你有件新衫穿。」

  「我以為,你是去了孫秀才那兒。」

  「哪是啊!」她喳呼著喊冤。「我說了會聽你的,你要我別去,我就沒再去了!」不露痕跡只是想給他個驚喜,瞧他這不是挺開心的?

  雖然他沉穩的性子不會有太強烈的情緒外露,可那雙湛黑的眼都發亮了,她就是知道他開心得很。

  最初買那疋布時,心情或許有點神似於翎兒,想到自己總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他,教他委屈著,穿來穿去就那幾件爹留下來的舊衫,縫縫補補、改了再改,沒有一件合身,也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衣裳,想著心裡頭便泛酸,想為他做幾件新衣寵寵他。

  後來生出太多事情,便一直耽擱著進度。

  直到孫秀才的事之後,大雨那一日,看著他衣衫濕透,仍一心一意照顧得她安安適適,突然間覺得好難受、好虧待他。

  他一心為她,而她卻老為了別人的事擱下他。

  當下,她便決定快些趕工將衣裳做好,天大的事都不及他重要了。

  她挨靠著,輕扯他臂膀撒嬌。「收了我的賠罪禮,不生氣了?」

  他抽開手,謹守禮教地拉開一臂長的間隔。「我本來就沒生氣。」

  那早先扯著嗓門凶她的不就是卡到陰了?

  她一副「原來你也懂得睜眼說瞎話」的神情愕瞪著他。

  他清清嗓,有些心虛地轉移話題。「你怎知我身量?」

  沒見她量過身,如何做得分毫不差?

  「我量過啊!」

  「何時?」

  「你忘啦?那日在灶房,我抱過、貼身量過——」

  他趕緊伸掌摀住她的嘴。「別胡說。」

  這話說得曖昧,若不經意教人聽了去,她名節還要不要?

  嘖,這樣就臉紅了?

  穆朝雨聳聳肩。「自己愛問又不讓人講。」難伺候。

  他忽而頭痛地想起——

  「你是怎麼跟人家說的?」祝家大嫂替她打樣版,尺寸必然是要告知的,她這不像話的性子,該說、不該說的怕是一項也沒少說……

  「腰身嗎?我合抱著大概是這樣,照著我來量就是了……然後臂長,貼合著約莫到我指尖處,肩寬就比我再多個一臂寬,身長大概……」

  他就知道!

  她大喇喇直言,他卻聽得臉頰熱辣辣燒紅,完全不敢想像人家會怎麼想。

  如今才來阻止她又有何用?亡羊補牢……羊怎麼樣也早跑去大半了……

  他看著損失慘重的養圈,無言復無言。

  牛嬸家討媳婦那日,他們一道去了——穿著她親手縫製的那件新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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