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五個盒子裡裝的非金非銀非玉非衣物,而是一塊厚厚大大的土磚。
雲青蘿原本就有一個這樣的妝奩抬盒,這樣大尺寸的一塊土磚,代表著一百頃地。
這樣的土磚頭有三種尺寸,分別代表一頃地、十頃地、一百頃地。
五塊厚實大磚頭代表五百頃地,那就等於五萬畝良田!
雲青蘿萬萬沒想到原修之的贈禮如此之重。
這些都是當今皇帝賜予原修之個人的財產?難怪他不願意將這些歸入公帳,數目實在太過龐大了!
雲青蘿皺緊眉頭,決定嫁過去之後,把原修之這三十六抬盒的妝奩單獨記帳,就如原修之所說的,她只暫時替他保管一下私人財物。
她才不想要他的東西呢。
拿人的手軟,她才不要受制於他。
原修之這個男人,剛接觸很是溫柔體貼,細思量卻覺得比何二公子複雜太多,她可真害怕再在他的手裡吃虧。
雲漢生看到原修之的清單,同樣大吃一驚。
清單上所詳細列出的那些價值連城的物品,包括良田、莊園、山地、京城中鬧市區的黃金鋪子若干、貢品的絲綢、錦緞、裘毛衣料、玉如意、珊瑚、翡翠、瑪瑙、珍珠、玳瑁、金銀首飾亦是琳琅滿目,雖然只有三十六抬,價值卻已經遠遠超過雲家原本準備的一百二十八抬。
雲漢生靜默許久,才歎口氣,對雲青蘿道:「此人心思玲瓏婉轉,又如此大手筆,實在令人不知如何是好。與這種人結偶,若非極端幸福,就是極端不幸,全看女兒你的造化了。」
雲青蘿點了點頭。
雲漢生又囑咐:「為父再送你一句話: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前的事莫要再空自留戀;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你日後應當好好與原修之過日子,千萬莫存二心。」
「是,女兒明白。」
終於到了新婚大喜的好日子。
迎親講究越早越好,新娘子最好太陽升起之前就上花轎,這才夠吉利。
天才濛濛亮,雲家大宅裡就忙碌了起來,丫鬟們將雲青蘿梳妝打扮好,剛剛蓋上紅蓋頭,外面就鑼鼓喧天,喜慶嗩吶把還未晨起的鳥兒都驚飛了。
雲青松也是一身新衣服,打扮得精神俐落,快步走入妹妹的閨房,大聲道:「妹妹,哥哥背你上轎。那原家小子夠豪爽,從剛進大門就開始撒大錢,撒了一院子的銅錢,把那些丫鬟給樂壞了,都說新姑爺好呢!」
雲青蘿趴在兄長厚實的背上,聽他說起原修之的種種作為,心中卻哭笑不得。
原修之充冤大頭,四處撒錢,無非是為了掙個面子,盡量抹除前任姑爺何向南的存在感。
雖然他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口中也曾對她說不介意,其實對她曾經嫁過人一事,還是有些耿耿於懷吧?
雲青蘿被哥哥送進花轎中,卻再無初為新嫁娘的嬌羞,只剩下滿腹辛酸。
迎親隊伍開始返程了。
原家的大宅也不在京城之中,而是位於京城東南方位的烏衣巷。
景朝繼承前朝的傳統,以玄色為尊,再次為紫,其三為朱紅。玄色為皇家專用顏色,皇帝的龍袍以玄黑色為底,金線繡龍;太子和其他皇子的正衣則以玄黑色為底,銀線繡龍,太子和皇子衣服的差別,只在於龍爪的多少。
紫色為一品大員的官服顏色,朱紅為二品、三品大員的官服顏色。
原家和薛家居住在烏衣巷,這巷子的名字是開國太祖皇帝所賜,足可見原薛兩家的尊貴。
從雲家到原家,要穿過東府城,跨越青溪橋,進京城的東陽門,出南面開陽門,沿著南御街一直出了朱雀門,再向東南一拐,就到了烏衣巷。
之所以要如此麻煩,是因為從雲家到原家沒有直通的路,中間隔著一條大河,迎親的隊伍走到半道再乘船實在麻煩,所以就繞了遠路。
隊伍在進了京城的東陽門,轉道南面的開陽門時出事了。
他們這個隊伍向南走,迎面而來的隊伍向北走,兩個浩大的隊伍碰在了一起,巧的是對方也是婚嫁隊伍。
更巧的是,迎面而來的,正是金陽長公主的下嫁隊伍,也就是何家二公子何向南的迎親隊伍。
當雲青蘿在轎子中聽到這個消息,簡直要笑出聲來,這真是又窘又好笑的意外。
原來的一對夫妻和離了,然後各自另娶,各自他嫁,卻沒想居然還在一條路上碰到。
雲青蘿也不急,這些人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當下的情景,猶如兩虎相遇,各自佔著半條路,互不相讓。
金陽長公主金枝玉葉,驕縱慣了,對原家的不識趣大為惱火,派遣宮女前來問罪。
在公主身邊習慣了狗眼看人低的大宮女,面對著原修之倒也不怎麼敢放肆,只是福了一福,道:「奴婢奉長公主之命前來傳話,長公主道:『民見官,要避而讓道;官見皇室族人,要跪迎跪送。不知原大人何故膽敢以下犯上,與本公主搶道?』」
原修之從懷裡取出一塊金色權杖,輕舉到宮女眼前。
宮女一見,立即跪下,顫聲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金色權杖雖小,上面也只有四個正楷小字,卻寫著「如朕親臨」。
「現在誰該讓道?」原修之問。
宮女哭喪著臉回道:「奴婢這就去回稟長公主。」
兩邊都是她這個小宮女得罪不起的金貴主兒,她可什麼主意也不敢拿。
第3章(2)
沒多久,長公主的鳳鑾花轎居然直接抬到了原修之的駿馬跟前。
長公主在轎中怒道:「原修之,你今日是存心與本公主過不去吧?」
原修之貌似謙恭地微微頷首,卻根本不下馬,只說道:「豈敢豈敢。長公主乃真正的金枝玉葉,下官怎敢冒犯?」
長公主冷哼一聲。
「你既然拿了皇帝的牌子嚇唬人,那麼本公主就給你一個面子,你自己儘管過去,我們讓一讓。可這其他許多人,包括你那花轎中嬌滴滴的新娘子可沒有『如朕親臨』的權杖,她得乖乖給我出來跪送本公主。」
雲青蘿聽聞,隱約有些不悅,但她現在雖然身在士族,不是一般草民,但畢竟父親已無官職,在士族中也已淪落為末流,見到皇親貴胄的長公主,於情於理,的確都有下跪的必要。
但是她不想跪。
無所謂怨恨,只是不想跪而已。
跟在長公主鳳鑾後面的何家四公子忽然嗆聲道:「一女不侍二夫,一馬不配雙鞍,雲青蘿,你剛被我哥哥休了就迫不及待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真是蕩婦!說不定還沒被休時就已經與野男人勾勾搭搭了,真是我何門之恥!賤人!該當沉塘!」
雲青蘿的雙手幾乎絞碎了手中的紅羅帕。
一雙大手輕輕拍了拍花轎的窗簾,一個沉穩的男子聲音輕聲對她說:「瘋狗咬人,娘子莫慌,為夫自將他打跑。」
雲青蘿眼眶一熱,輕聲道:「夫君,青蘿不慌,瘋狗咬我,我自不會去咬他。夫君,青蘿有話要說。」
「好,你想說什麼儘管說。」
雲青蘿稍微抬起紅蓋頭,用羅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濕意,鎮定了一下才提高聲音對轎子外說:「奴家先申明一點:雲青蘿與何向南乃是和離,並非被休。青蘿自問德行無虧,萬不敢認『被休』二字,如果何四公子再滿口胡言,青蘿將不惜對簿公堂。再者,青蘿雖然才學疏淺,卻也知道『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如今有人為了攀附鳳女,將指腹為婚的髮妻遣送出門,這樣的人也是我雲家之恥,只恨當初父母瞎眼看錯了人。如今青蘿乃自由之身,我愛嫁貓嫁狗嫁原家大公子,也都輪不到外人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娘子,原來為夫是和貓狗並列的嗎?」原修之小聲抗議。
雲青蘿莞爾一笑,卻不回他,心情已經坦然許多。
她對外繼續揚聲道:「至於什麼『一女二夫,一馬雙鞍』的說詞更好笑,青蘿在婚姻之內,從來都只有一個丈夫,他人有了妻子卻未必忠貞,多得是和其他女子勾搭成奸之事,敢問為何不將這樣的男人沉塘?男人拈花惹草是風流,女子卻要任憑休離遭踐,還要為這種男人從一而終,守身如玉,否則就是淫蕩,就是下賤,就該被沉塘?這是哪門子的道理?男子是人,女子就不是人嗎?何四公子,你也是娘生娘養的,你娘過的什麼日子,你還不清楚嗎?」
「我娘豈是你這賤人能比的?」何四跳腳怒罵。
「何四公子,再說下去就是青蘿尖酸刻薄了,照你的說詞,你娘豈不是早該沉塘沉了千次萬次。」雲青蘿鄙夷回答。
枝兒早已忍不下去,在旁幫腔罵道:「不要臉的傢伙,妓女生的兒子也敢講我們好人家的女兒!你才無恥,你娘才下賤,你一家子都該沉塘!」
原來何家老爺生性也頗為風流,納了許多妾,其中何四公子的娘還是從青樓贖出的紅牌,贖身時也早已不是完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