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青塵微微一笑,看來他這步棋走對了。這裡是他乳母的老家,小時候乳母還曾帶他來玩,並承諾他隨時可以過來。後來乳母過世,這間小房子也因此塵封了數年,當他決定要帶南淨雪離開京城那個紛擾的地方時,就想到了這個純樸的小農村。
果然,她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甚至玩起了鄰家養的雞,也惹得隔壁小黃狗汪汪叫個不停,幾戶鄰人都好奇地跑出門看這戶久沒人住的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連忙走向她,想制止她頑皮的舉動,想不到她一察覺到他靠近,就立刻尖叫起來,連退了好幾步,口裡遼大叫著。「壞人,你不要過來,壞人走開!」
這下附近鄰居的目光全質疑地落在了宣青塵的身上,弄得他尷尬非常,幸好杏兒善解人意,連忙將南淨雪騙到屋子裡,他才跟了進去,想先稍微整理一下環境。
然而南淨雪一見到他進來,便突然放聲哭叫起來。「壞人進來了,壞人快點出去!哇哇哇……我不要在這裡,壞人好可怕……」
她不叫則已,這麼一叫,原本在外頭觀望的鄰居們,突然都湧進了房子裡,一臉不善地瞪著宣青塵。
「你是誰?到劉婆婆的房子裡做什麼?」先說話的是村子裡德高望重的陳伯,方才南淨雪逗的雞和狗,就是他家養的。
「難道你誘拐了人家的女娃兒?小伙子,年紀輕輕的不要盡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對門的黃大嬸也皺眉看著宣青塵,疑惑這年輕人相貌堂堂,怎麼會做這種缺德事。
之後一對年約二十來歲的雙胞胎兄弟張龍、張虎也跳了出來,直接指著宣青塵威嚇道:「哼!讓我們把這個陌生人抓起來,免得他禍害了別人家的女兒……」
「各位冷靜點,我是宣青塵,宣家的少爺,劉婆婆十幾年前還帶我來過,不知你們是否記得?」宣青塵無奈地連忙解釋,皺眉看了看這幾人,動用他過人的記憶力回想著。「我記得你,你是陳伯、你是黃大嬸,至於你們兩個兄弟,不就是張龍、張虎嗎?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稻草球的。」
「啊!我想起來了,,宣家的少爺……」陳伯一臉恍然大悟,不過這驚訝只有一瞬,臉色馬上又變得不悅。「就算是宣家的少爺,你也不能強搶民女啊。」
「唉,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淨雪不是我誘拐來的,她是我的妻子。」宣青塵歎了口氣,村民們似乎認出了他,他終於能好好說明。「因為一些變故,淨雪傷了腦子,所以她的表現才會像個六、七歲的孩子,我帶她來這裡,就是想離開京城,讓她在這片好山好水中療養,並非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是嗎……」黃大嬸仍是懷疑,不過這年輕人她越看越眼熟。「好像是,你好像真的是宣少爺,長相跟小時候一個味道。這……是叫淨雪吧?生得白白淨淨、水靈靈的,好一個標緻的娃兒,怎麼腦子就傻了呢?真可惜……」
這番話,果然引起旁觀的村民們的側目。確實,一個好好的人腦子壞了,很容易被人笑是傻子或是呆子,甚至會引起眾人的歧視或抵制。
「少爺……」杏兒看氣氛有些古怪,不由擔心他們會說出一些嫌棄南淨雪的話,對她造成二度傷害。畢竟她會變成這樣,是無奈絕望之下的舉動造成的,但這又無法與他人解釋,而她雖然心智幼稚,可是別人批評她,她還是聽得懂的,屆時她那孩兒般的心性,反而更難安慰。
宣青塵見眾人表情複雜地直打量著南淨雪,也有相同的擔憂,正當他想說些什麼來提醒這些鄰居,防止他們傷害到她時,黃大嬸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率先開口。
「來來來,大嬸給你糖吃,別怕別怕!」黃大嬸由口袋裡掏出了幾顆糖,家裡有小孫子的總是會備著的。
南淨雪看到糖果然眼睛一亮,像只小狗般竄了過來,喜孜孜地接過糖。
黃大嬸心裡一酸,摸著南淨雪柔順的發,心疼地說道:「多乖的娃兒啊,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大嬸一定會疼你的!」
一旁的陳伯也不甘示弱,同樣走了過來,對著南淨雪道:「呵呵呵,以後想和狗兒玩、和雞仔玩,都來陳伯家。」
她眼兒閃亮亮地點頭,綻開了如花朵般美麗的笑容。
張龍、張虎兄弟哪裡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都差點把眼兒看凸了,不過他們的目光只有欣賞與喜歡,而沒有下流與輕佻,見到南淨雪歡喜,也連忙跳出來拍胸脯保證道:「淨雪妹妹好好住下來,在村子裡只要有人欺負你,告訴我們兩兄弟,我們一定幫你打回去!」
南淨雪偏著頭還不太懂,黃大嬸已經兩記拳頭砸在兩兄弟頭頂上。「打個頭!這整個富田村也只有你們兩兄弟會欺負人!」
一屋子人因此笑了起來,方才尷尬的氣氛消失無蹤。
宣青塵看著這些友善的鄰居,心中十分動容。這才是真正的淨土,才是真正的人性,在宣家大院看多了那些勾心鬥角與陰謀陷害,再回頭看看富田村村民的美好善良,他有種前所未有的清爽感,好像那些陰暗、那些惡夢,都被這方山水人文給洗滌了去。
南淨雪也不明所以地跟著大家呵呵笑,放了一顆糖在口裡,甜得她眼兒都瞇了。
宣青塵不動聲色地靠近她,溫言問道:「淨雪,喜歡吃糖嗎?」
南淨雪沒察覺他的接近,用力地點著頭。「喜歡、喜歡!」
杏兒笑著補充道:「少奶奶一向喜歡甜食,只是以前在宣家大院裡吃不到,所以少奶奶現在一定很高興能吃到糖。」
宣青塵聞言,眉頭微微一皺,以前覺得遵守家規可正風氣,現在只覺得那簡直是一重又一重不合理的枷鎖。不過很快地他又恢復過來,對著南淨雪笑道:「淨雪喜歡吃糖,那我以後都買給你吃好不好?」
「好好好,我要吃糖……」她答應得很爽快,終於抬頭看是誰這麼好要買糖給她吃,然而一看見宣青塵那張俊臉,她的笑容馬上垮了下來,跳離他三大步的距離,還一邊大聲嚷嚷著壞人,一邊用手裡的東西扔他。
一下子,幾顆糖果飛到宣青塵身上,他順手接住,眼中卻閃過了一絲黯然。果然要她接受他,還有一段好長的路要走。
她這才發現自己拿來丟壞人的居然是好吃的糖,一下子急了起來,秀美的臉蛋兒皺得像小籠包似的。她怕他,卻又捨不得那些糖,突然間她鼓起勇氣,想吃糖的慾望戰勝恐懼,居然一股腦兒地衝向他,一把搶走他手上的糖果,接著轉頭又躲到了杏兒身後,探頭探腦地偷覷他。
他不禁苦笑起來,其餘黃大嬸等人見到了南淨雪的反應,也不由納悶搖頭,看向宣青塵的目光更帶了絲狐疑。然而南淨雪可不會替宣青塵解釋什麼,所以村民們接下來的話,更是令他哭笑不得,百口莫辯。
「宣少爺,這娃兒真是你媳婦,怎麼她這麼怕你?」
「你可別騙咱們啊!淨雪娃兒如果是你拐來的,趕快還給人家吧,說不定她父母正急著呢!」
「宣少爺,雖然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球,不過淨雪妹妹若真是你騙來的,我們可要幫她出氣喔!」
由於杏兒仍帶著傷,而且只有她能安撫住像孩童似的南淨雪,所以從小到大都是個大少爺的宣青塵,只好自己動手清理環境。
唯有自己真正做了,才知道這些事情沒有想像中簡單,比如擦一張桌子,若只是用濕布抹一抹,那麼灰塵反而會附著在上頭;用乾布擦,那陳年的塵垢根本去不掉,所以得先濕擦再干擦,這樣反覆幾次,一張舊桌子才被清理乾淨。
又如掃地這樁事,宣青塵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明白拿掃把比拿刀還難。每當他將地上的塵土掃在一起,風一吹又四處飛散,而且好像不管怎麼掃,這屋子裡還是那麼髒,費了他九牛二虎之力,才乾淨那麼一點點。
乳母劉婆婆的這間小房子,除了外頭有一個大院落,屋裡只有一個小廳及兩個房間,原本應當是他與南淨雪夫妻一房,杏兒獨居一房,但考量到南淨雪如今避他唯恐不及,他只好讓兩女同居一室,自己則獨居一房。
然而對於一個從來沒做過任何雜務家事的宣青塵來說,清理整間小房子簡直比他以前不眠不休工作好幾天還累,最後他只能草草了事,唯獨南淨雪的房間,他特別費勁地打掃了一番,幾乎要了他的命。
他終於明白以前宣府的下人有多辛苦,姬冰要求的可是一塵不染,否則動輒打罵鞭刑,為什麼他以前從來沒有察覺?這樣苛待下人的家風,真的值得維持、值得延續?
甩甩頭不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他轉頭來到小廳裡,卻看到廳裡的兩女殷殷期盼地望著他,杏兒欲言又止,南淨雪則是在偷覷他幾眼之後,連忙轉開視線,又躲到了杏兒背後,但當視線又回到他身上時,那目光中洩露出幾許遲疑的渴望,好像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