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兩顆銅鈴眼一瞪,「怎麼辦嗎?」然後,陰氣森森的笑,兩根大拇指插在腰帶上,「哪個帶頭的?出來回話!」帶頭的兵丁很不情願的站出來,這跟上斷頭台有什麼兩樣?
「你們是市舶司衙門什麼人?」
「卑職……卑職是黃大人的手下人。」兵丁已經詞不達意,連以下對上的自稱都出來「黃遠嗎?要查私貨就照規章查,別把手伸得太長,拿了不該拿的。」要是沒有他允許,這些人,誰也別想上他的船。
再說了,這些市舶司可是納稅大戶,一年上繳戶部的稅額,比起北方一些窮困的省還遠遠超過,在他面前喊窮?他娘的!
「張二當家的,兄弟們手頭緊,實在不是故意的,請包涵則個,您放過小的這一回,小的年年絕不會忘記孝敬二當家。」帶頭的低聲下氣求饒,什麼囂張氣焰都沒了。
其實,一條大運河那麼長,想在漕船上搾點油水的人不會比地上的螞蟻還要少,大家互惠真的沒什麼,多少年來,這邊孝敬一些,那邊換你孝敬別人,是陋規,也成習,沒什麼大不了的,張渤並不想追究,至於這些蝦兵蟹將的孝敬,得了,他還看不上。
「包涵你娘個屁!這個小雛兒……咱兄弟的妹子俺要帶走,你有什麼話說?」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二當家要多少人都隨意……」就算要他把今天吞的私貨都吐出來,能把這尊暴閻王送走都願意。
這條河,誰都好商量,唯獨漕幫的主子們,就連他們上頭的也不是很願意沾。
此時,高高的船舷上出現一個男子,負著手,如天神傲立在上面,冷冷的看著這一切。
「當老子吃飽了撐著嗎?那些人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那些貨,老子也當沒見過,不吱聲的時候,你最好就乖乖的摸著鼻子走,那已經是給你面子。」張渤威風十足。「謝謝二當家的!」那帶頭兵丁的沒想到這麼簡單有了結果,高興的帶著人、貨一下退得乾乾淨淨。
雖然不能明著替春水討回公道,西太靜不是很滿意,但是漕河有漕河道上的規矩,只要春水平安,這口氣她就忍下。
「大哥英明神武,小弟太佩服了!」
「你這馬屁拍得俺舒服。」張渤一臉受用。
此時,船舷上的人已經不見,碼頭上的三人都沒發現曾經被注視過。
「謝謝大哥仗義。」
「你和妹妹有話要說是吧?」張渤看似個大老粗,對這種人情世故卻比誰都明白。
第三章 丫鬟跟上船(2)
西太靜笑嘻嘻的把人送走了,轉過來,臉色一變,看著春水就開罵:「你腦子長草了,為什麼在這裡?」
「小姐——」春水哽咽。小姐翻臉像翻書,可她這是關心自己吧?
「不是讓你回家,好好過日子嗎?」
春水哇地一聲哭出來,邊說邊哭。「奴婢早就沒有家了,一個人不知道要怎麼過日子,對奴婢來說,小姐就是唯一的親人,小姐要流浪,奴婢就陪著小姐流浪,小姐要逃,如果被抓到了,好歹奴婢可以擋一擋。奴婢不要錢,不管怎樣我就是要跟著小姐。」
「眼淚不要錢嗎?醜死了!」西太靜用袖子替她抹淚。
「小姐……」
「春水,如果真的過不了一個人的生活,那麼去找戶人家做丫頭吧,簽活契的,想走隨時都可以那種,別跟著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裡了,也沒有銀兩可以支給你,知道嗎?」
「小姐不是把首飾都換了銀票?」那可是不少錢,買地、買屋、買鋪子都綽綽有餘了。「都扔水裡去了。」她說得雲淡風輕,那些錢去了哪,只有她自己知道。
「啊……好可惜,不怕,春水的銀子還在。」春水從貼身衣袋裡掏出小姐給的銀子和銀西太靜把她手裡的貼身荷包推回去。
「不論你去到哪裡都要記得,錢不露白,這世上黑心人最多,就算有錢千萬別顯擺,要被劫財又劫色,有得你哭的。還有,銀子給你就是你的,女人沒有一點私房錢怎麼做女人?」
春水忽驚忽喜,忽然又哭了起來,像被人丟棄的小動物。
「怎麼又哭?是氣我剛剛沒有替你討回公道嗎?」
「挨個巴掌算什麼?小時候流浪街頭,奴婢挨的白眼可多著,那可比巴掌痛多了,小姐肯站在奴婢這邊,奴婢已經很感動了。」
西太靜摸摸她的頭。「這有什麼好哭的?別人會真當是我欺負你,來來去去的人都快把我當成登徒子調戲你這良家婦女呢。」
這話一半是安慰春水,一半是真的讓她別再哭了,至於那些眼光什麼的,她從沒在乎過。
「你是怎麼知道我上了這艘船的?」
「奴婢猜的,就扔銅錢……正面的話小姐僱車走官道,反面走水路。」
「你喔,叫我說什麼。」西太靜歎氣,整個無語問蒼天。
「所以,小姐,您就帶著奴婢吧,好歹可以作伴說話,奴婢很能幹,什麼都能做的。」
「你以後要是後悔,哭死了,我可不管!」
「小姐答應了嗎?」見小姐點頭答應,春水雀躍的團團轉,眼睛發亮發光,看似比撿到兀寶還高興。
「以後你就當我妹妹吧,所以,別稱自己是奴婢了。」西太靜真想不到她哪來那麼多眼淚,簡直就是水做的,別跟我說話……還有記得,以後要叫我哥哥。」
「大當家,你都不知道那小子多有趣,看起來唇紅齒白的,沒半點份量,刀子擱到他頸子的時候,居然吭都沒吭,還為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小丫頭,把身上的包袱都給俺了。他啊,一點都不怕俺,放眼兩淮,還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小子,俺欣賞他,這趟路總算有點滋味了。」
張渤「暴閻王」的綽號可是貨真價實,整個江蘇幫,除了大當家,沒有人能叫他做事,那小子卻是使他使得非常順手。
又是給銀子,又是諂媚,又是巴結,臉皮比城牆還厚,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一巴掌就能讓他飛到天邊去,光這點,已經很讓人另眼相看了。
湛天動穿著一件紫羅繡雲團袍子,玉帶纏腰,束髮帶冠,靜靜喝茶,這時的他面色漠然,情緒半點不外露,可卻絲毫無損那渾身氣勢。
老二自從進門到現在一口水沒喝,談的都是他口中的小子。
他那二當家的身份擺著,兩淮裡誰敢不給他面子?並非那來路不明的小子有趣,那小子是狡猾。這時有人來報,西太靜求見。
「大當家,讓他進來嗎?還是俺出去見他?」
湛天動瞥來一眼,這一眼就連長年待在他身邊的張渤也覺得週身有些涼颼颼的。
「俺知道大當家心裡有事,這小子滑頭,咱們這一路回蘇州也要不少時日,大當家見見他,也許能排解一點煩悶。」他不敢再提西府的事,大當家往北趕的時候臉半邊是黑的,現在要往南回,臉是全黑的,要和這樣的大當家形影不離的待在一個船上,會比死還難過。
「隨便你。」有人終於開了金口。
於是,西太靜帶著春水進來了。
「見過大當家、二當家。」她規規矩矩行禮,沒有四處打量這船艙的擺設,只是垂首候著,等張渤問話。
春水也怯怯地施禮,便躲到西太靜身後去了。
小姐變了很多,已經不是她以前熟識的那個,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哪裡不好,就後現在,她沒見過任何世面,幫不上小姐的忙,可小姐呢,面對這些帶著草莽氣息,又帶著精明模樣的男人卻沒有半點怯懦,這樣的小姐如果不能倚靠,她還倚靠誰呢?「你這是要夾奪代你和這小姑娘的關係了?」張渤問。
「春水是我爹娘認下的女兒,是小人的義妹,小的就這麼個妹妹,沒想到我離家,她也追出來了。」她剛剛和春水已經套好說詞,對外,無論她說什麼,春水只要點頭稱是就好。
「是長得很不一樣。」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兩人都秀麗。哥哥嘛,帶著雌雄莫辨的氣質,很難判辨男女,妹妹比較一般些,一看就是那種純真的小姑娘。
「小人還有一件事,就是小人的包袱……」
「不是都要給俺了?後悔了?」他瞪眼,本來眼睛就很大的人又瞪起人來,平常人只有嚇破膽的分。
「是裡面有件東西想拿回來,二當家的您可能也用不著。」西太靜還在笑。
「什麼東西我用不著了?」被他隨手丟著的灰色布包袱就在黃花梨束腰大圓桌上,他大手一抓拿過來,扔在西太靜懷裡。「打開來看。」西太靜打開包袱,拿出一件用舊衣服包裹著的東西。
張潮掀眉。「那是什麼?」
她掀開一角,是一塊長條狀木頭,然後抱在胸口。「是我爹娘的牌位。」父母雙亡的孤兒嗎?湛天動看了她一眼。
「你叫啥?總有個名字吧?」張渤問。
「西太靜。」外人知曉的只有西太尹,沒有人知道西太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