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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陳毓華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根據她的直覺,和這種人比心計,根本是找死,裝傻是最保險的。

  「咚。」湛天動把她放下來。

  她穩穩的站著,他卻已經轉向張渤——

  「沒聽見上面有動靜嗎?派個兄弟去看著。」

  「是兵丁來查私,那些河標兵是吃飽了撐著,想多撈點油水,他們要知道大當家的你在這裡,包準張渤笑得可得意了。

  湛天動只略略用眼皮掃過他,他馬上跳起來。

  「我去處理,叫他有多遠y多遍一下子便不見人影。

  湛天動轉身往自己的艙門走,眼角瞄到絲毫沒有意思要離開的西太靜。

  她有些侷促。

  他一腳踩出去,聲音很淡,卻讓人無法說不。「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回去!」他這是要趕她走?當然不成!「我能不能在這裡多留一會?」他就那麼盯著她的眼,害她的心突然跳起來,感覺自己的情形極為危險,只要他一句什麼話,便能定她生死。

  自上的船?」

  「哪有,我可是付了很貴的船費,我只是拿不到路引。」上一句話很大聲,後面細如蚊蚋。就知道瞞不過這種老江湖。

  湛天動看著她如墨染的眉毛,紅潤的嘴唇,重疊了他印象中那雙紅腫卻噴著火的眼眸,低低的丟下一句,「就在這裡候著,哪裡都不許去。」人施施的走了。

  西太靜不敢相信他這麼好說話,驚喜得連謝都忘了說。

  第三章  丫鬟跟上船(1)

  西太靜的一口氣還沒歇足,又見離開沒多久的張渤回來,一臉惱。

  「這些狗養的,真不是個東西,明明是良家婦女,卻說人家逃奴,不就是看她一個小姑娘家又住在最便宜的底層。這些個破玩意,還頂著個官字,干的全是雞鳴狗盜的事,我呸!這官,和俺張渤吃的不是一個碗裡的飯,說的不是一個道上的話,幹麼俺得聽他們放屁!」

  他指天畫地的罵,什麼土話方言全冒出來了。

  「狗子怎麼了?」

  「臭小子,俺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他一巴掌巴了她的頭。

  「既然是名字,有什麼叫不得的?」嗤,痛啊!

  「叫俺大哥、大哥!」

  「大哥,你氣什麼?我看你頭頂都冒煙了。」

  「還不是那些兵丁,他們把一船的私貨和私客都抓也就算了,連個小姑娘也要欺凌,俺還真佩服這些混帳。可憐那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嚷著她是良民,連閨名都嚷得人盡皆知了。」他摩挲著下巴。

  「這也難怪,姑娘家出門,要是好人家的女兒,身邊卻沒半個隨行的,這說不過去啊。」他一年到頭跟著漕船跑比待在府裡的時間還多,這種事情早就司空見慣,可每回看到,每回還是氣到不行。

  「大哥心腸真好……不過那位姑娘叫什麼啊?」她問得不是很經心,但是對自己能逃過一劫十分慶幸。

  「你問這做啥……好像叫什麼水的……對了,叫春水!」西太靜的腦袋一空。

  春水?她為什麼會在船上?她不是讓她回去了?或許同名字而已,不是她認得的那個。

  「那些官兵那麼囂張,你為什麼不管管?」她吼。

  張渤被她嚇得眉毛豎起來。「喂,你這兔崽子凶什麼凶?載私貨私客還有道理了?」凡事都有規則,他們敢帶私貨,是他們的本事,那些敢充私客的人,自己敢冒險,碰到事情就得自己承擔。

  欸!她跺腳,拔腿就朝通往甲板的梯子沖,形如風火。

  「那是什麼了不起的名字嗎?一聽到就緊張成那樣?」張渤一臉疑問。可他還沒理出什麼頭緒,咚咚咚的腳步忽然停滯了一下,接著又響,剛剛才往上爬的人,這會兒是往下衝,衝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大哥,我叫你大哥對吧?那麼我有事的時候,大哥會挺我吧?」

  喝!哪有人這樣子的,叫了兩聲便宜大哥,就得替他做什麼去,他張渤可是隨便人都叫得上的嗎?

  「大哥。」她的聲音緊了。

  「忙什麼?你先說說跟那小姑娘是什麼關係?」

  「先幫我,回來,我什麼都跟你交代。」她這一去,只有四個字「自投羅網」,等她想清這點,立刻轉頭回來。

  她現在最希望的就是這個「春水」,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春水」,只是同名之誤。

  「他娘的,叫大哥的時候要先自稱小弟好不好,這點道理都不懂……嘖,要俺幫啥先說清楚再說!」這小子幹麼水汪汪的看著他,那表情,他受不了。

  「我把身上的銀子都給你,叫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幫我把春水從那些人手裡救回來,我什麼都答應你!」她解去包袱,一古腦塞進張渤手中。

  除死無大事,銀子再嫌就有了。

  他掂也不掂那包袱的份量,銀子他多得是,只是被激起了一些好奇心。

  「無論我說什麼你都答應嗎?」

  這來路不明的兔崽子,身份來路還沒摸清呢,要幫錯了怎麼辦?不過自己一定是被驢子踢了,看他那副急得快上吊的樣子,居然就被他拉著走了。他們追上的時候,那些河標兵剛上岸,一部分忙著搬貨,小貓兩三隻看守著像待宰羔羊的私客。

  西太靜一眼就看到人群堆裡把眼淚流成河的春水,真的是她!

  「春水、春水!」

  她穿過那些正想盡辦法從口袋裡找錢,好讓自己脫身的私客,跑到瑟縮在最邊上的春水面前。

  春水張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抖了抖嘴唇。「小……」想不到感人的場面還沒出現,她一把讓西太靜給塢住了嘴。

  「叫哥哥。」西太靜表面上像是要去抹她的眼淚,宛如真的兄妹重逢,卻壓低了嗓子,緊張的吩咐她。

  春水轉了轉眼珠,見西太靜那打扮,意會過來。「哥哥……」兩泡眼淚又滑了下來。

  她這輩子最慘的時候莫過於爹娘死了,她一個人在街頭流浪,可那時,有小姐把她帶了回去,這回,嗚哇……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人來救她,小姐又出現,她……好感動……那些兵丁一個個忙著清點收穫,沒防著有人敢一下衝撞過來,一兩個性子急的鏘地抽出了亮晃晃的刀,就要往西太靜的脖子抵去。

  她一邊朝那些人作揖,一邊用力的縮脖子,免得那刀子真的往自己身上招呼,卻又反身護住春水。

  「各位官爺,這是小的妹妹,不知道怎麼冒犯了各位爺,小的在這裡跟各位爺賠不是-」

  「你是個什麼東西,她是爺看上的,就得留下來!」

  「是是是,小的是東西,爺不是東西。」那幾個人沒意會過來,倒是晚到一步的張渤哈哈大笑。「你這兔崽子,說話怎就這麼合俺的胃口。」而且膽識不錯,幾把刀在他臉上晃來晃去,看他驚得眼珠都快凸出來了,卻動也沒動。

  威風還沒顯擺完的兵丁回過頭看見張渤,臉色俱變了變。

  他們剛剛能順利行事,是因為這位二當家只來看了一眼,吭也沒吭的走了,若非甲板上的動靜太大,他們相信這位爺連瞧都不會來多瞧一眼。其實,他們最早以為這條漕船載的都是一般尋常客人,見到這位有「暴閻王」之稱的江蘇幫二當家出現在船上時,差點沒腿軟。

  漕河沿岸原有一百三十三個大小幫派,這些幫派都是水手、船工、搬運工,個個青壯好勇鬥狠,各霸一方而形成,但沿海漕幫勝在有漕船,經過一再的衝突、合併,各地漕幫和這些幫派慢慢被吸收,分成了九幫,這九省漕幫裡的江蘇、浙江、松江唯湛天動馬首是瞻,這位大當家據說心性手段狠戾,心機城府深奧,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那種人,而這位和湛天動一起打天下的二當家也不遑多讓,脾氣是一等一的壞。

  不過這位爺方才不是沒事了,這會又記掛起什麼來著?

  「春水,你的臉怎麼了?誰打你了?」一見到張渤出聲,西太靜感覺到春水緊緊抓住她衣袖,本來想輕聲安慰的,一回頭卻看見春水腫了半邊的臉,火氣騰地冒了出來,而且燒得很火旺。

  春水的唇嚅動了下,什麼都沒說,可是那委屈都寫在臉上。

  「哪一個打了你?可惡,居然敢對女人動手,我要宰了他們!」西太靜捋起袖子,一副要去與人拚命的樣子。

  她可不是擺擺樣子,她最恨打女人的男人。

  因為天生力氣不一樣,女人在體力上本來就比不過男人,但就算力氣不如人,憑什麼就要挨打?這些狐假虎威的混賬居然還動粗,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小……我真的沒事,能再見到小……哥,奴……春水真的好高興。」春水拉緊西太靜的袖子,只求息事寧人。

  欸,這個丫頭,改不了口的稱呼,慢慢來吧,可不讓這些假公濟私、狐假虎威的混帳吃點苦頭,難消她心頭火。「大哥,這些官爺不分青紅皂白的抓走了我妹妹,還打她,你說這怎麼辦?」她把燙手山芋丟給了張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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