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有毒!
他暗叫聲糟,及時閉息,動作迅即要退出山谷,哪知毒素蔓延極快,他必須以劍撐地,才能穩住頎長的身子。
他的目光開始渙散,景色一點一滴自他眼瞳內消失,他心知這是盲眼前的徵兆,也不驚慌,眼睛看不見了,以後口述照樣可以寫史。
他心血火熱,體內氣運亂行,竟是入魔前的預兆。很少人知道,他身上香氣天生加以後天調理,有抗毒之效,但連現下他也有點挨不住,這到底是什麼花草,害人如此惡毒?
他連續點了自己幾道大穴,暫時封住錯亂的真氣,接著,他憑著瞎眼前最後的印象,跌進舞動的花海中,一路滾向他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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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
「明明他追進來了……」
女人的交談,驚動了傅臨春。他的神智漸現,微微掀起眼皮,果然還是一片黑暗。
「為什麼要將他引進來?他是雲家莊的春香公子啊!如果讓他發現這裡……不出一個月,『青門』絕對會被那些名門正派殲滅的!」
青門?既然張眼閉眼都是黑暗,傅臨春乾脆合上那清而無神的眼瞳,盡一下雲家莊公子的能力,回憶回憶這個門派。
青門是小門派,弟子皆為女性。這一任門主岳觀武不算出色,非但沒讓青門發揚光大,還讓青門快從江湖中除名。青門弟子不在江湖走動,也少與其他門派往來,更別談什麼大放異采,顯赫事跡。如果不是雲家莊克盡職責,決定將青門收入江湖冊,天知道江湖上還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小門派?
平常還不知道,這種時候他才發現,身為雲家莊春香公子,其實他算是非常盡心盡力,竟連這種小門派還能有印象。
「我也不想啊!他一直跟著我,我怕他察覺青門有、有……所以我引他進來,麒麟草能讓人產生幻覺,終至瘋狂,所以春香公子成了瘋子,就會忘記……」
傅臨春聞言,想起會跟著她,是因為他在這城裡發現一名有血鷹痣的官員跟青門女子有所接觸,接觸不打緊,但青門女子緊張兮兮,讓人不懷疑都難。
倏地,他睜開無神的眼瞳。
血色的花草、異樣的香氣,能令人產生瘋狂……這樣的奇花異草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莫非是拿它來餵養什麼?
「就算傅臨春成了瘋子,也得找出他來!」
傅臨春尋思片刻,修長乾淨的十指輕輕彈著衣袍。過了一會兒,他又勉強回神,聽著那兩名青門女子交談,同時自暗袋裡取出一把瓜子,慢慢嗑著。
說來縫製新袍的衣工真有心,自他養成習慣後,每一年送來的衣袍裡總有暗袋可以放瓜子。
瓜子很好用,宜吃宜打人,多種用處。他邊嗑邊聽著她們道:
「對了,春香公子逢春則香,如今正是春末,循著香氣就能找到他!他跟蹤我時,我就是一直聞到那香氣才會察覺的。」
「春香公子這麼笨?明知身上有香氣還跟蹤妳?」
傅臨春自動跳過有人嫌他笨。他又發呆一陣,收起瓜子,解開週身大穴,體內不止真氣亂竄,功力還在散失中,他索性點上自己昏穴,任其意識渙散。
反正現在他是一個功夫正在喪失的盲眼客,遲早會因自身香氣被找著,不如先睡一覺,任她們搞鬼好了。
幻覺?他可以理解為什麼他沒有幻覺,一個人會產生幻覺,必與他所牽掛、恐懼害怕,心之期盼的事情有關,但他如今什麼想望都沒有,自然無從生起。
什麼想望都沒有……
驀地,明明他是閉上眼的,但一抹美麗的長髮烙入他的眼瞳裡,驅不走,也無法視若無睹。
她離城一年,偶有公事經中間人聯繫,卻再無私人消息。他沒有主動問,也不去多想,她若能因此避開血鷹之禍,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那一夜,她細長眼眸蕩著如水月光,月光不落腮,是一個理智勝於感情的好姑娘。
他嘴角莫名揚笑,手指撫上腰間藏著的東西。這習慣真不好,明明要丟了,每次老是發呆忘了,等他再次轉醒時,定要將這樣東西丟了才好。
丟了,便一切重新開始,回歸原位吧。
那似水的月光……他心神一斂,暗暗提醒自己,停止回憶,要不,等他再次轉醒時,非成瘋子不可。
意識散盡的剎那,突然竄出一個念頭——
如果是她遇見這種事,她一定會產生幻覺,折也折磨死她了。
雲家莊三名主子裡的兩名七情六慾太過強烈,想來,由他這個無慾無求的傅臨春中麒麟草最能將殺傷力減低吧!
春香遇劫,失蹤北裡坡,公孫顯暗動各地弟子,遍尋不獲。該時正逢血鷹肆虐,春香恐凶多吉少。公孫顯主持大局,動用秘令,召主回歸。
——雲家莊秘史·大公子傅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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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大!哇,這真是見鬼了……」她拍桌咒罵著,摸著身上的荷包,裡頭扁得連隻鳥都變不出來。
「去去,沒錢就滾出去,要不,妓院在隔壁,妳去簽了賣身契再來賭吧!」
「老娘有一技之長,用得著賣身嗎?」她啐道。
很有骨氣地走出賭坊,轉往藥鋪而去,一路上她抓耳撓腮,氣質全無,寬袖滑至肘處,隱約可見有塊紅痣。
「神醫來了!神醫來了!」藥鋪的夥計叫著,裡頭的老大夫衝出來,連忙拉住她,道:「妳來得正好,有重病患者呢!」
「哎,有重病患者正好,一個人價一兩,否則不幹!」她跩跩道。
「人家早湊足一兩銀了,妳的名聲也早傳出城了!」老大夫長歎口氣:「朝聞道夕可死矣,想我余大銅七歲習醫,行醫五十年,竟然比不過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妳堪稱神醫啊!不,簡直是神,也不是,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
她笑嘻嘻地接受他的讚美,讚美到最後,這個老大夫都滿面通紅,一等桌椅搬到藥鋪大門前,便立即鑽進藥鋪裡。
此時圍觀的人已經不少,擠得藥鋪前頭水洩不通,面色發青的重病患者被抬出來,她就坐在椅上,笑著捲起白色的寬袖,輕按那人手腕。
脈呢?脈呢?
她又習慣地轉著眼珠子,所幸,她的眼眸屬細長,那樣的不安分,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這簡單。」她揮毫寫下藥方。
不知何時,老大夫又神出鬼沒地冒了出來,取過藥方,受到極大的刺激。
「老夫行醫五十年,竟然比不過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這簡直是神的藥方啊,不,是觀世音菩薩的藥方……我怎麼沒想到呢?我怎麼沒想到呢?」
她瞟他一眼。這種讚美,實在是太貧乏了,她的虛榮心無法滿足!
「這藥真有這麼靈驗?」有人問道。
「靈啊!」那夥計道:「你之前沒來過嗎?神醫待在城裡已有月餘,每次重病的患者,都是一帖藥方,藥到病除,絕無例外。」
「是是是,一帖藥方就能藥到病除。」她笑呵呵,很理所當然地推薦自己的神能。「我路過此地,過兩天我就要離開了,要治病的快來找我,一人……改成三兩銀!」她又對著老大夫高傲道:「明天有病人你治不了的,我再來吧。」
老大夫忙聲道:「這是當然,求妳一定要來!求求妳!」
她擠開人群,撓撓臉,那寬袖又滑動了些,露出她臂肘半個老鷹血痣。
在眾人的目送裡,她拐進巷子,把玩著那一兩銀子,嘴裡哼道:
「傻哥哥,傻哥哥,為了女人一去不回頭,連個影兒也下留,看那女人是不是母夜叉,一口吃……」「咚」的一聲,歌聲戛然而止。
她成大字型地趴在地上,一頭很漂亮的淺色長髮全撲地吃了沙。
過了一會兒,那藥鋪夥計一路追上來叫著:
「姑娘姑娘,余大夫說妳愛吃『金寶鋪』的糕點,上午買了一份,我剛忘了拿給妳……」長巷空無一人,那夥計一時怔住。
依她腳程絕不可能這麼快出了巷子,又不是飛天……驀地,他目光鎖住地上的一兩銀子。
他很快上前,拿起那一兩銀子,用力聞了聞,確實是藥鋪裡的銀子
銀子在這裡,人卻不見了,這分明已經……他面色一緊,轉身出巷,打算把一這件事上報,同時,他自腰間取出短穗,改掛在腰間。
短穗上,吊著三枚特製的小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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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傍晚,總是熱得發暈,尤其這一陣子不定時的雷雨,讓空氣裡瀰漫著又悶又濕的氣味,令人滿頭大汗。
竹屋內的紅袍男子卻不怎麼受影響,一身清爽,倚在床柱,神情從容祥和,眼簾半垂,似在打盹。
「妳聰明些,最好別亂說話,記得,要『對症下藥』。」門外,傳來女人低微的殷殷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