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荷微怔,下棋的手有些晃動,隨意將黑子擱下。「那就一起去吧。」
敦華眼睛一亮,迅速將她誤入陷阱的棋子吃下,攻城略地大反擊。
「妳輸了,真難得。」她笑了笑。勝棋關鍵,攻心為上。
「比賽本來就是有輸有贏。」心知肚明輸棋原因,初荷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
敦華看在眼裡,卻沒說破。「走吧,咱們去看我大哥。」
闃靜無聲的院落,數十個下人和侍衛守在外頭,瞧見前來的格格,隨即無聲行禮,分成兩列站開,讓她們進去。
「大貝勒睡下了?」敦華停在門口問著貼身伺候蘭泗的小廝。
「剛醒來,正在看書呢。」小廝輕聲細語,顯然怕驚擾到尚未痊癒的貝勒爺。
「咱們進去吧。」敦華領著跟在後頭的初荷走進屋內。
初荷好奇打量這滿是書冊的屋子,一派的清幽簡單,無半分華麗擺設,全然不像富貴子弟的房間,更何況禮親王府還是貴族中的貴族,蘭泗更是備受尊寵的嫡長子。
「大哥,我送藥來了。」敦華輕喊。
初荷隨著敦華的視線望過去,一個白淨清瘦的男子倚在炕上,修長的手指正翻著書冊,瞧見她們後,露出一貫的斯文笑容。
「怎好每回都麻煩妳親自送藥。」蘭泗朝著走在後頭的初荷點頭致意,俊俏的臉頰猶有病容,唇色稍白。
「不麻煩。」敦華遞過一碗烏黑難聞的藥湯,初荷瞧了,忍不住微微蹙眉,蘭泗卻連眉頭都沒皺,一口氣喝完。
「坐,我讓人沏壺茶。」蘭泗看向始終站在敦華身邊的少女,知道她是小妹的閨中好友。
「今天可有好些?」敦華問著。初荷聞言,也盯著蘭泗。他瘦了不少,連臉頰都有些凹陷了。
「嗯。」他點點頭。「早上太醫也說我好得差不多了。」
「可有想吃什麼?皇宮送來許多糕點……」敦華懊惱的猛然住口,就連初荷也立即聯想到,早就聽說蘭泗的青梅竹馬最嗜吃各式茶點糕餅。
果然,她瞥見蘭泗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神色。
「我讓人拿些冰露梅子茶過來好了。」敦華連忙轉移話題,可蘭泗卻怔忡了起來,心事重重了好半晌。
「敦華,幫我個忙,阿瑪不讓我的人送信出府,妳將這封信拿去給她。」蘭泗取出揣在懷裡的信。
「大哥你怎這麼死心眼!」敦華氣惱的站了起來。「這信都送了十幾封,要回早就回了,你這是何苦!」
蘭泗眼神黯淡下來,略為難堪的別開臉,眉宇間卻有著不容撼動的固執。
初荷被那抹癡心的神情給牽引住,竟聽見自己不由自主的開口。「不如,就讓我幫忙送信吧。」
僵持不下的兄妹同時訝異的看向她。
「妳怎麼也跟著起哄!?」敦華不悅。
初荷有些心虛,不敢直視敦華的目光,只是垂下眼簾輕輕說著:「只是送個信而已。」
敦華盯著好友半晌,忽然起身。
「算啦!我不理這事兒了,要不要送信、怎樣送信,你們倆自個兒去說吧。」她說完就走,獨留下蘭泗和初荷。
蘭泗凝眉看向窗外,手上還抓著那封信。
「她……真有這麼好?」不該問的,初荷自知失言,一陣倉皇,直想拿了信就趕緊離開,沒想到蘭泗竟然開口回答。
「好或不好都沒關係,我始終向著她。」
「可她已經嫁人了。」儘管她向來寡言,可既然開口了,乾脆問個清楚。
蘭泗朝她微笑。「只要她還願意,我就會等下去。」
初荷恍惚的看著他,心想,這世上竟真有如此癡情的男子;她想起自己阿瑪替她訂下的婚事,再看看蘭泗堅定的神情,頓時心中百味雜陳。這般真情至性的模樣,她怕是會永遠刻在心頭,抹不去了。
蘭泗終究還是接下巡視邊疆營區的職務。禮親王高興得不得了,特別派遣好些個王府裡武藝高強的侍衛跟隨,福晉也特地酬神謝佛,欣慰著王府的嫡長子終於想通開竅,願意擔負起家族興盛的重責大任。
反倒是正主兒完全提不起勁兒,彷彿任人擺佈的玩偶,儘管大病初癒,卻明顯的比以前沉默寡言,笑容也從他俊逸斯文的臉龐褪去。
「明天就要啟程了,怎不早點歇息?」冷夜,雅致的花園裡,敦華赫然發現蘭泗獨坐涼亭品茗。
「睡不著。」他淡然一笑。
「也難怪。你這一趟至少得半年才能回來。」敦華幽幽的說著:「等你回來時,說不定我都已經大婚了。」
蘭泗替她斟茶。「怎麼了,妳今晚竟比我還落寞?」
「初荷……」敦華暗歎。「大哥總知道初荷是誰吧?」
他凝眉想了半晌。「似乎聽妳提過這名字。」
「你竟然不知?!虧她上回還自告奮勇要幫你遞信。」這對向來處事冷靜的初荷來說是多麼不容易的事,結果備受關愛的那個人卻是渾然不知。雖然聽初荷說蘭泗最終沒將那信託她送出去,但敦華仍是在心底替好友感到難過。
蘭泗想起來了,那個總是跟在小妹後頭的女孩兒,原來她叫初荷啊。「怎麼忽然提起她?」
「初荷明天要嫁人了。」她微微垂下眉眼。
「妳捨不得閨中好友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常情,更何況就算她成了親,妳們也還是有機會見面。」
「初荷要嫁給遠在東北守陵的簡親王。」敦華看向蘭泗。
他停住喝茶的勢子,略為錯愕,若沒記錯的話……「簡親王不是快六十了嗎?」
「剛過六十壽辰。」
「怎會訂下這等親事?」蘭泗蹙眉。雖說他對那個女孩兒沒什麼印象,但聽聞此事,總讓人心生同情。
「福大人親自安排的婚配,還拿了簡親王豐厚的聘禮。」
看來今晚睡不著的不只有他一人,許多人都有著無法遂願的人生啊。蘭泗輕啜一口茶,抬頭望向銀勾般的彎月,黑白分明的俊眸透著幾許心事。
第1章(2)
三更,天色還暗著,福大人府第某個偏僻院落就開始有人忙進忙出。簡陋的房裡,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坐在鏡台前,身穿紅袍禮服,面無表情的任由嬤嬤們替她妝點。
「簡親王家送來好些個禮物,前廳長廊都堆滿了還不止呢,單單是綢緞就有好幾箱,全都是江南最上等的郎家織造;另外還有好幾箱手工精巧的首飾,老爺和夫人笑得合不攏嘴,直誇初荷小姐是咱府裡最爭氣的一個。」嬤嬤幫她梳頭,嘴上可也沒閒著。
「那很好。」很好不是嗎?簡親王豐厚的聘禮可讓阿瑪和額娘晚年享享清福,總算是這門親事該有的回報。
「只是這趟嫁過去路途遙遠,小姐以後要想和娘家人見面,怕是不容易了。」嬤嬤替她別上一支簪花。
「無妨。」初荷睫毛微微閃動。
「小姐今兒個這身扮相真夠標緻,請容嬤嬤我多嘴說一句話,您啊,真該注重注重打扮,別老是穿些白蒼蒼的布料,臉上也該撲點胭脂水粉什麼的。您瞧,現在這樣多好看!」嬤嬤顯然對於自己的巧手很滿意。
從沒人稱讚過她的容貌。
初荷對於嬤嬤的這番話不甚熱中,她自小就知道自己在同輩分女孩兒當中並不出色,而她向來不花心思在妝扮上頭,在眾家爭妍鬥麗的女子之中自然就相形黯淡,也因此,在阿瑪決定她的婚事之前,從沒見過任何人登門提親。
「麗兒,把我擱在書架上的玉珮給取來。」初荷輕聲吩咐貼身丫鬟,也是她唯一的丫鬟。
只見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動作靈巧的將玉珮遞到她手中。
「小姐,您今天也要戴這玉珮嗎?」麗兒眨著大眼,她知道小姐每天早晨都要瞧這玉珮好幾次,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掛上脖頸。
「嗯。」一天不戴著,心緒就不踏實。
初荷緩緩將玉珮套上,看著鏡中白皙、透著幾絲青綠的玉墜子,思潮回轉,又想起縈繞於心的往事。
那年,她約莫十歲吧,跟著二姊初蓮來到禮親王府參加老福晉壽宴;她與初蓮談不上什麼姊妹情深,不過是湊巧其它兄弟姊妹今日都有其它聚會,這才輪到她出門瞧瞧熱鬧。
初蓮一抵達禮親王府就忙著和眾家格格攀談,任她獨自一人在偌大的王府裡亂晃。
「妳是哪家格格?」好些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兒湊近,個個精雕細琢。
「我不是格格。」初荷看著她們。「我是福大人的女兒。」
「妳是初蓮的妹妹?可我記得她說只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有人發出懷疑的語氣。
「我和她是同父異母。」她心知肚明初蓮不把她當親妹妹看待。
「原來是庶出的。」有人哼了聲,語氣輕蔑。
「姨太太生的吧……」
「難怪從沒聽初蓮提起。」
幾個小女生妳一言我一語,完全不把初荷放在眼裡。初荷微愣,皺起小臉,轉身就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