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她這幾個月來的付出,又或者是她為他吸取肩上毒液的毅然決然?
或許滴水真能穿石,她對他的珍視,穿透他心底深處那最冷硬的一部分,在不自覺中,心頭冷硬的一處早已柔軟,他根本不忍見她傷心難過。
不明白他的顧忌,丁笑蝶央求著:「相公你快說、快說,別再吊我胃口了!」
莫煦宗深深凝著她急切的模樣,無法想像,她是否可以接受自己的相公,是個為了任務而殺人的人。「受傷背後的原由,或許不如你想像那般……單純。」他酌量開口,心裡猶顧忌著她的感受。
「什麼意思?」看著他沉肅得緊的神色,丁笑蝶跟著緊張了起來。
「知道了所有事後,你……願意替我保密嗎?」他開口,語氣低沉而慎重。
癡癡看著相公認真的神情,丁笑蝶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保證。「相公放心,我不會告訴公公婆婆,免得他們擔心。」
他緊繃的神情並沒有因為她的允諾而稍有鬆懈。
「不止這點。」
全然不理會他淡蹙俊眉的黯淡,丁笑蝶好訝異卻也好興奮,無法隱藏他願意與她分享秘密的興奮。
「還有第二個秘密哦?」
她閃亮的眸中藏著期望,逼得他不得不緩聲板起臉低聲斥。「我的秘密不是你以為的美好,你若真想聽,就得做好心理準備。」
「噢。」明確感受到相公語氣裡的責備,她安分地斂起笑,等他繼續開口。
盯著她,莫煦宗一口氣說出哽在喉頭的猶豫。「我今晚會受傷是為了幫皇上辦事所造成。」
「皇、皇上?」心莫名一顫,丁笑蝶以為自己聽錯了。
「其實我根本沒病,裝病只是為了幫皇上辦事。」
他低沉而威嚴的聲嗓清楚落入耳底,就算丁笑蝶的性子再怎麼純真,也不會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你裝病,是為了皇上?」她難言錯愕地問。
「是。」他神色嚴肅地頷首。
驀地,一記重錘擊在丁笑蝶的心頭,剎那間,她的思緒有些恍惚。
打從嫁進莫家前,她便知道,她將嫁的是個病入膏肓的病癆子,嫁入莫家後,她一心一意伺候病重的相公。
打開始,她也曾懷疑過他的身體不似外頭傳聞那般糟糕,卻萬萬沒想到,他是裝病!
「沒人知道?」
他晃首。
「公公婆婆也不知道?」
他再次晃首。
她瞪大圓眸,心裡無比震撼。「沒人知道……」
城裡每一個人口耳相傳的是病入膏肓的莫大當家,可以想見,他的身份因為皇上,隱瞞得多麼透徹。
不止他的父母、他的親人……甚至他身邊的每一個人全被蒙在鼓裡。
大家全為他的病終日憂心,深怕他的身體一個不濟,就這麼去了……包括她,這些日子以來,她對他所做的一切算什麼呢?
無法掩飾受傷的感覺,丁笑蝶臉色頓時褪成雪白。
「你這麼瞞著大家,看著大家為你的病著急,你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
在他身邊這段時間,她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就怕一個閃失,她會失去他……
「我既選擇為皇上效命,自然就得拋開感情、親情的羈絆。」他的語氣冷靜自持,卻絲毫掩飾不了對眼前女子的在乎。
多年來的任務行動讓他以為,自己的意識力堅不可摧。
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
打開始,他便不該接受爹娘為他娶妻的打算。
兩老誤打誤撞為他覓了個好姑娘,而他的心跟著淪陷,被她給羈絆住。
「感情、親情的羈絆……既然是這樣……那相公為什麼告訴我?」她問得小心翼翼,單純的心思頭一回面對如此複雜的問題,思緒紛亂得打結。
她一直以為,她嫁的是個病入膏肓的男子,卻沒想到,他非但沒病,體力還好到可以去替皇上辦事。
這般衝擊,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莫煦宗深深地看著她,不疾不徐的語氣冷肅堅定。「因為你想知道,因為我相信,你會為我守住秘密。」
訝異於相公對她的信任,丁笑蝶感到受傷、生氣的情緒在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感動在胸中滾沸。
相公相信她……
然而,隨著喜悅在心頭震開那同時,另一種憂心搶先攫住她的思緒。
「你的任務是不是很危險?是不是都會像今夜一樣?」她問出內心隱憂。
「我不知道。」定定看著她驚憂的神情,莫煦宗坦然道。
朝裡奸臣高官不少,他無法預知可能會發生什麼狀況,也無法給她不發生危險的保證。
望著相公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眸,丁笑蝶感到莫名不安。
思及他可能會死、會一輩子離開她,丁笑蝶整顆心揪疼了起來,連心裡因他的信賴所產生的喜悅,也被惡狠狠地蓋過。
「我不要你死。」
心一抽,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傻瓜……我這會兒不是好好在你面前嗎?」
「你受傷了。」她嘟起唇不滿的咕噥了句。
「我真的沒事。」妻子可愛的模樣讓他抑不住笑出聲。
「相公真的不喚大夫來瞧瞧嗎?」
「你只要幫我到屋後竹林找暮,他自然會找人來瞧我。」
原來「暮」不是他中毒時的囈語,而是真有其人。
「好。」他頷首應允,眼眉間情難自禁蕩著一心待他的專注神態。
再次由她臉上尋回那種他說什麼她都會點頭應允,一心為他的神情,莫煦宗的心不由自主脹熱著。
他相信他的決定沒錯。
「那你再陪我一會兒。」他沒有半點猶疑地緊緊抓住她的手,實在撐不住,便沉沉合上眼,安心睡了過去。
任他略涼的大掌緊握著,丁笑蝶凝著他俊朗眉宇間的疲憊,頓時驚覺,她早已無法自拔地深深愛上他。
不管他是誰,他的身份是什麼,只要他能好好活著,那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她只是來自村野的鄉下姑娘,她的心思單純得只容得下她的相公,她的相公就是她的天,其餘的,對她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
長這麼大,這是她頭一回思索這麼多問題。
不過或許是因為如此,她的頭因為過度思考而有些昏脹。
她兀自歎了口氣,深覺自己不適合當個心思縝密的女子。
看著初破曉的稀薄晨光透過,落在他蒼白的立體俊顏上,勾勒出晦暗不明的陰暗面,她的心頓時柔軟起來。
她雖不懂他究竟有幾面,卻確切明白自己的心,那就夠了!
小心翼翼抽出被他緊握的手,丁笑蝶瞧著漸亮的天色,以及將燃盡的燭,趕緊起身。
她得趁大夥兒還沒起身,趕緊到竹林去將相公口中那個「暮」給找出來。
冬陽剛露臉,尚來不及溫暖天地,便被厚厚雲層給掩去,恢復濃暮般的陰霾天色,讓人瞧不出時辰。
疾步穿過結了霜的石板小徑,莫老夫人偕著小婢往兒子與媳婦的院落而去。
「夫人,您走慢些,天冷路滑,真要摔倒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慢?這事能慢得了嗎?大少爺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唯你是問。」莫老夫人邊走邊啐著,語氣十分嚴厲。
莫名被波及,小婢聞聲,嚇得不敢多說一句話。
由於少夫人不習慣人伺候又起得早,她總是會在卯時送一盆熱水進房裡,讓少夫人盥洗。
稍早前,她一如既往送了熱水進房,意外的發現擱在廳前的木盆子。
木盆無異,倒是盆中一團團帶血的帕子,嚇得她趕緊向莫老夫人稟報少爺又吐血的消息。
莫老夫人愛子心切,一聽到兒子又嘔血,連奔帶跑準備一探究竟。
別瞧莫老夫人平時和藹溫柔的模樣,只要一涉及兒子安危之事,她變臉比翻書還快。
小婢尾隨在她身後,心裡忐忑不安,深怕少爺一個不妥,她這當下人的,免不了被責罰。
另一方面,丁笑蝶好不容易找著「暮」,向他轉達相公的話,殊不知婆婆正趕來。
她的腳步才穿過通往寢房的月洞,兜頭便遇上怒氣沖沖的婆婆。
一瞧見婆婆,丁笑蝶驚懼又心虛地倒抽了口氣。
「婆婆,您怎麼來了?」
「你到底是怎麼看顧你相公的!」
見著媳婦,莫老夫人忿急的情緒在瞬間爆發,一個步上前,揚手甩了媳婦一巴掌。
突然挨了巴掌,丁笑蝶一個踉蹌地猛退了兩步,險些站不住腳。
「婆婆……」捂著熱辣辣的臉,她一臉茫然地瞅著在瞬間變臉,猶如母夜叉的婆婆。
無視媳婦一臉無辜的模樣,莫老婦人激動地氣憤道:「我叮嚀萬囑咐,氣候入了冬,你得更小心看顧著宗兒,你居然還讓他嘔了血?你是怎麼跟我保證的?你對得起莫家的列祖列宗嗎?」
媳婦嫁進家裡幾個月來兒子沒發過病,她鬆了口氣,欣慰萬分感謝上蒼賜了個福氣女子給他們莫家。
沒想到那美好光景居然只是假相。
氣候才入冬,兒子居然嘔了血?那一條條染血的帕子怵目驚心,讓她這個當娘的心疼得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