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關說,那個女孩喜歡你。
夏侯武威說,那丫頭愛慕你。
尉遲義說,她迷戀你。
歐陽妅意說,造孽哦,又迷走一個豆蔻小姑娘的芳心。
他也從她眼中,看見了愛意。
所以,他以為她愛他,這個認知,令他開心,超乎他想像中的,開心。
他喜歡她在他身旁打轉,分擔他在做的事,本是枯燥無味的工作,和她一塊兒忙碌,變得有趣起來。
他喜歡訴說每一件典當品的故事給她聽,她像個最好奇的孩子,每回總是聽得津津有味,遇上有趣的典故時,她會發出輕快笑聲,咯咯咯地響亮清脆,不懂得姑娘家要掩起嘴兒,笑不露齒,但那時的她,純真、不做作,想笑時,爽朗放聲,還差點笑得在竹蓆上打滾。
他喜歡上這一個在沁寒清晨中悄悄起了大早,認真專注地為他清掃滿園子落葉的女孩。
他喜歡上這一個在白茫茫雪街中急急奔跑,失足跌了好大一跤,卻起身拍拍濕雪,帶著笑,繼續奔向他的女孩。
他想待她好,他想光明正大將她擁入懷裡,而她,卻在這個時候,與他劃開鴻距——
當他放柔神情,對她微笑,她會忙不迭轉開臉,逃避他的討好。
當他為她暖著熱茶熱湯,要為她袪寒,她會咬咬唇,匆匆道謝,端著茶就跑掉。
當他握住她冷冰冰的柔荑,想用自身體溫溫暖她,她會全身僵硬,雖不至於迅速抽回手教他難堪,卻也讓他清楚感受到她對於他的靠近,產生的不自在。
她甚至仍生疏地叫他公孫先生。
他開始疑惑。
是他誤解了嗎?以為她的跟前跟後、她的眸光追逐,就是愛情的表現,實際上只是他自己一廂情願?
是他曾經凶過她,令她對他有極差的印象,只是她嘴上不說罷了?
她不像眾人所認為的喜愛他?
就在他產生不確定心時,朱子夜的出現,他擔心李梅秀會更加誤會,所以顯得比平時更加急躁,失去了冷靜。他不願意被她認為他感情世界複雜,彷彿身旁有許多鶯鶯燕燕圍繞,於是,他想向她解釋自己與朱子夜的關係清白,他對朱子夜未曾動過心,結果,她卻向他表白愛意……
一切都太急轉直下,超乎自己的掌控,在他正憂心自己是單方面的暗戀之際,她告訴他——
我喜歡你。
我和朱子夜一樣,喜歡你。
何止欣喜若狂。
誰說只有女人會因為愛與不愛的問題而輾轉反側?男人又何嘗不是?
猜測著對方的心意,惴惴不安、患得患失,情緒受人操弄控制,難由自主。
覺得對方愛他,心情大好,男性自尊得意膨脹,比猛虎更有氣勢、更囂狂、更意氣風發。
覺得對方不愛他,心情惡劣,尊嚴蕩然無存,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上身,只想窩進陰暗地洞裡,誰也別來同情他、可憐他,放他一個人去腐爛發霉就好。
男人同樣會害怕不被心儀之人所喜愛著。
「你……」李梅秀聽畢他的話語,好半晌才勉強擠出這個字,喉頭便梗著更多的困惑。
他說他很高興。
他說他安心不少。
他說他以為自己弄錯了。
他……
「你……沒有要拒絕我嗎?」像拒絕朱子夜那樣,拒絕她。
公孫謙笑她的憨傻,也笑她這個問題的蠢笨。
「我為什麼要拒絕你?我求之不得。」
「求、求之不得?」她呆呆重複這四字,它們賭注意思她懂,但此時此刻從他嘴裡出現,她顯得迷惑無比。「不對呀……那天你的回答不是這樣……」
「哪天?」
「那天秦關說出我喜歡你,夏侯武威問你,是不是也喜歡我時,你……沒有說話。」李梅秀回憶著當日自己在門外聽見的一切,包括了他的無言。「我知道你不會撒謊,你說過,若真話太傷人,你會選擇不開口。你不是因為……不想說實話來讓我難堪,所以才沉默不作答,是不?」
公孫謙記起確實有這麼一回事,當時面對兄弟們的探問,他笑而不答,兄弟們沒再逼問下去的原委,是躲在門外的她沒能看見的——他那時的笑,說明了一切。
她只知道他沒有明白告訴秦關他們,他是否喜歡她,卻不知道他帶著愉悅的微笑,以臉上毫無遮掩的神情,作出回答。
公孫謙在她面前屈下高頎修長的俊軀,彼此目光平視膠著,她雙手絞著裙布,他溫暖掌心覆在她手背上,露出與那日相仿的淺笑,笑容雖淺淡,黑瞳內炙燃的堅定,如火般灼熱。
「我公孫謙,不會因為擔心讓人難堪,而在感情這件事上頭,採取模稜兩可的答覆。我認為,若不能真心誠意回應別人的情意,我寧可狠狠的、不留餘地的,要對方死心,絕不耗費對方的青春和心意。」他一字一字,輕緩、堅決,要她聽個仔細。
朱子夜是特例,她的石頭腦袋還沒被人敲醒,才會看不見守在她身旁的那一個人。
李梅秀沒有插嘴打斷他說話,她隱隱約約察覺,他正在說著一件能主宰她的狂喜或狂悲的要事。
「當我對一個女孩說出『喜愛』這個字眼時,一定代表著,我的心裡,有她。」他續道,說這句話時,眼睛沒有離開過她,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掌,收得更緊實了些。「梅秀,我也喜歡你。」
咦?!
若說之前的李梅秀是小怔,現在的李梅秀就是大傻了。
她她她她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是他說錯還是她自己過度奢望能獲得他善意回應才會產生的嚴重幻聽?!
是他吃錯藥了還是她已經神智錯亂,夢境現實傻傻分不清楚?!
現在的她是清醒的,還是在作夢?!
她捏自己的腿,哦,超痛!
不是夢,捏了會痛。
他、他說喜歡她?他說他也喜歡她?!
不是「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不是「你少自作多情」,不是「你對我而言只是個妹妹」,而是「我也喜歡你」?!
她震驚到連該要開心大笑都給忘了,只能迷茫又無知地猛盯他,訥訥問他:「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恕她駑鈍,她的腦筋轉不過來。
「還不懂嗎?李梅秀,我也喜愛你,不是對妹妹的親情喜愛,不是對朋友的友誼喜愛,而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戀慕,我想疼惜你,想把你護在懷裡。」他執起她的雙手,貼在薄唇唇畔,他的氣息,隨著他啟唇說話時,吁暖她手心,而更暖的,是他的一言一語,是他字字句句中吐露的情意。
「我以為你……對我只是……」像對歐陽妅意她們一般。
「我以為,我表現得夠明顯了。」明顯到秦關、歐陽妅意、夏侯武威和尉遲義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最應該知道的傢伙,卻一臉茫然,直到現在,小臉蛋上頭才爆出赧紅色澤,彷彿渾身血液都衝上腦門。
他知道,她聽懂了,聽懂了他的心意,聽懂了他與她的心心相印,這不是誰或誰的獨角戲,他和她,都不是單戀。
李梅秀不需要再猜測,更不需要再追問「真的?假的?」這類蠢問題,不撒謊的他,不會對她說出謊言,但眼淚仍是忍不住一顆接一顆落下來,無關悲傷,純粹是喜極而泣。
「……可是我又不好,我會說謊、會騙人……」還有好多好多好數不盡的缺點,對於能獲得他的同等回應,她太吃驚了,覺得恍若夢境一樣,一場最美的夢,教人暈眩,害怕夢醒了,會更失望。
「你很好,我看見一個不願讓女娃兒心靈受傷而扯了一個溫柔小謊的你,我看見一個守著承諾說要拿錢向麵攤老闆贖我回家,而在雪地中跌跤卻又帶著笑容爬起的你,是那樣的溫柔,教我目光不由自主追隨你;是那樣的笑容,教我情不自禁愛上你。」
太多了,甜膩的情話,已經將她的雙耳和心房塞個滿滿,甚至溢了出來。
她的激動,透過兩人糾纏交疊的雙手傳遞給他。她在微微發顫,因為承載過多的喜悅,沉穩如他,包覆住柔軟小手,也包覆住她的所有情緒,幫她分擔。
她咧嘴傻笑,混雜著眼淚鼻涕的狼藉,沒有梨花帶雨的美感,倒顯得像方才在地板上哭鬧打滾一陣後,被一顆糖球給輕易安撫而破涕為笑的小娃兒,雙眼及鼻頭還紅通通的。
「又要哭,又要笑。」公孫謙取笑她,取出帕子,替她抹淚擤鼻。
「嘿……」她以乾笑掩飾被他調侃的尷尬。他輕輕展臂,攬她入懷,彷彿明白姑娘家不愛讓人看見哭得淅瀝嘩啦醜態的害羞心事。
被紛紛飛雪圍繞的涼亭內,暖乎乎地,一點也感受不到寒意,互訴情意、互認了彼此的兩人,因為心裡的踏實和滿足,驅散了嚴冬。
另一處,暴風雪才剛剛肆虐一回,隨著沁入骨髓的凍意,散落了滿地的破碎芳心。
「還不死心?」秦關雙臂抱胸,站在朱子夜身後,與她一同竊聽別人談情說愛。涼亭裡的纏綿畫面,刺痛朱子夜的眼,逼出她大把大把淚水,一點一滴,墜入雪地中,一塊兒凝結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