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秀已經習慣歐陽妅意有話直說的個性,一點也沒有被揭發心事的驚慌失措,她的女兒家密事,早被大家看光光,沒啥好假裝,她也不為自己的心情而感到惶恐,喜歡上公孫謙,是件多容易的事,他風度翩翩,處事圓融,又不像她騙過的臭男人,只會用色慾目光意淫她,將她當成商品一樣估量花費多少銀兩就能得到她,公孫謙給人好正直的感覺,而那樣清澄無暇的眸光,仍舊每每讓她整個人燥熱起來。
「單戀好辛苦,他做的每件事我都好喜歡,可是……那些他也都對別人做呀……我討厭他對別人笑,討厭他對別人好,討厭他關心別人,我希望他只在意我一個人,我越來越貪心,越來越小心眼,但我又不知道,他對我只是像對待大家一樣,是我自己滿腦子裡亂想亂猜亂自以為自己在他眼中是不同的……」李梅秀將臉頰埋在環抱屈起的膝間,聲音悶悶的。
「笨,你不會直接去問謙哥哦?問他到底什麼意思,喜歡不喜歡你,謙哥最大的優點就是不說謊,只要是他坦誠的事,絕對就是真的。」根本不用自己躲在這兒胡猜瞎想,跟公孫謙搞啥曖昧。
「不要。」李梅秀想也不想就拒絕。
「為什麼不要?」
「我不要聽見他說實話。」
「哦,你喜歡聽他說謊話呀?」好怪的癖好。
「不是啦……我不要從他口中,聽見他對我說……不喜歡我……」事實歸事實,自己隱約察覺是一回事,別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道利落地斬斷希望,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回他與尉遲義他們對話中的緘默,說明一切。
「咬個牙忍忍不就過了嘛。」歐陽妅意實在很風涼,反正事不關己。
她真不懂李梅秀在擔心害怕什麼?她將公孫謙為李梅秀做的點點滴滴全看在眼裡,她和公孫謙與兄妹無異,自小玩到大的好哥兒們,她幾乎可以算是他們幾位哥哥帶大,公孫謙待她的好,她享受的理所當然,可李梅秀才來當鋪多久呀?就已能和她這個妹子平起平坐,甚至得到比她更好的待遇,光憑公孫謙自毀公子名譽,為李梅秀說謊,就夠說明李梅秀地位的不同
這叫旁觀者清嗎?
「不要,我受不了。」李梅秀自認自己好孬。
「膽小鬼,浪費你自己的時間和青春,還害自己這麼苦惱狼狽。像以前朱朱多勇敢,鼓起勇氣直接殺到謙哥面前,當眾人的面朝他大喊【我愛慕你】,那樣才乾淨利落!」雖然朱朱的後即下場慘烈,以古今戰事比擬的話……就叫兵敗如山倒,被公孫謙一擊必殺。
「朱朱……是誰?」李梅秀臉上寫滿困惑。從名字無從判斷出男女,但會向公孫謙表白愛慕情意,應該是姑娘吧?
直接大喊「我愛慕你」?
好……勇猛哦……
「朱朱是小當家的遠房表姐,好些年前在這住過一陣子,與我們幾個都相當熟識。她非常非常非——常喜歡謙哥哦,總是纏著他跑東跑西,幾乎有謙哥在的地方,就一定能看到她的身影,她還一直想買下謙哥這件流當品回家當夫君呢。」回想起當年朱朱迷戀公孫謙的程度,歐陽妅意仍是一臉好笑。
李梅秀聽著聽著,銅鈴眼不住地瞪大。
歐陽妅意特別強調了三次的「非常」,最後一回的尾音足足拖了許久,將李梅秀的屏息也拉長許久許久。
嚴盡歡的表姐?
非常喜歡公孫謙?
纏著他跑東跑西?
有公孫謙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她?
她還想買下公孫謙?!
她不意外有人和她一樣暗戀公孫謙,但聽見有這號人物存在,他仍然忍不住身子一顫。
「不過,老爺的意思是,賣或不賣這選擇權,交由謙哥自己決定。」歐陽妅意補充。
現在公孫謙依然待在嚴家當鋪賣命,他當年的選擇為何,不用歐陽妅意多說。
「……她向公孫先生表白情意之後,公孫先生他……怎麼回答?」李梅秀嚥嚥唾,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
還能怎麼回答?謙哥毫不遲疑回她:「但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而且,謙哥還掛著微笑回復朱朱哦!真是的,不愛說謊是好事啦,可有時顯得太不近人情,好歹朱朱也算是他的青梅竹馬,這樣直接的答案很傷人……」歐陽妅意基於與朱朱的交情,心裡很是同情她啦,畢竟告白失敗的朱朱,可是連哭三天三夜,哭濕幾十條手帕。「但我不能說謙哥做錯,畢竟,他不想讓朱朱心存幻想,將感情耗費在他身上,乾脆用最無情的方式,要朱朱死心。」
歐陽妅意說的是別人的故事,李梅秀卻在同一時間,彷彿看見自己站在公孫謙面前,同他告白,把自己的情意一點不剩地透過言語轉達給他——
謙哥,我愛慕你……
她會挑一個桃花盛開的春季,借由花香或鳥語伴隨她羞澀的情意一併說出口……
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
他唇邊,鑲著笑,像在同她閒聊天氣好壞。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太傷了呀呀呀呀……
光用想像的,她就雙腿發軟。
可憐的朱朱,當時打擊所受的傷,不知道恢復了沒?李梅秀都想替她掬一把同情之淚,但………同情別人有何用?她的下場又不會比朱朱好到哪裡去!
「妅意,聽你這樣說,把我最後一絲勇氣都勒弊了……」李梅秀苦笑。聽見別人的慘烈教訓,再對照自己,她哪敢挑戰呀!
「我不是說來嚇你,只是覺得,死心要趁早,癡心妄想,到後來只是一場夢嘛。」歐陽妅意故意恫嚇她。
「……那個……朱朱還活著吧?」有沒有去投河尋短?
「活得可好了呢,她對謙哥的愛意,支持她努力不懈地活下來,每年都會再跟謙哥告白一次,次次失敗次次勇,好像臉皮已被磨得又硬又厚了吧。」換成尋常姑娘,老早就死心愛別人,偏偏朱朱不是尋常姑娘,她死腦筋又拗脾氣,開導也開導不來,說服也說服不聽。
「年年告白?」李梅秀好生敬佩情敵的勇氣。
「是呀。」歐陽妅意頷首。
「……今年也告白過了?」
「還沒耶,算算時日,好像也差不多該來囉,這回說不定你也能親眼見到朱朱的——慘況。」歐陽妅意笑得好甜,快要擠出蜜一般。
李梅秀是很想親眼看看,但又不是那麼的想……
矛盾吶。
看他親口拒絕另一個女人。
也好像看見他親口拒絕她那樣。
「我不要……還是當妹妹好……當妹妹被他細心對待著、享受著,這樣就好……」李梅秀喃喃自語,憨憨搖頭,告訴自己,看看朱朱的下場,千萬別重蹈覆轍,她沒辦法像朱朱,在受了傷之後依然能佯裝無事地和公孫謙繼續面對面,她無法阻止自己不掉眼淚,不自慚形穢。
「最好你只是妹妹啦。」歐陽妅意撇撇嘴角,真想拿手裡的空碗去敲李梅秀的頭,看看裡頭是空心或實心,有沒有裝腦呀?
李梅秀心思早已不在歐陽妅意身上,她蜷著身,唸唸有詞,像在告誡自己,要當妹妹,只當妹妹就好……
早上才從歐陽妅意口中聽見的人名,下午活生生出現在李梅秀面前——不,嚴格來說,是出現在公孫謙肩膀上,——不,更嚴格形容,是撲在公孫謙懷裡。
朱朱,朱子夜,嚴盡歡的遠方表姐,一個清麗嬌美的活潑姑娘,她身著滾毛獵裝,首戴笑貂帽,腳蹬長靿尖頭靴,一副方才策馬千里追情郎的風塵僕僕模樣。
來挑戰不知第幾回合的告白情意。
李梅秀思量著該不該迴避一下,給予公孫謙和朱子夜一個私密的談話空間,但是就算她現在轉身走人,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除她之外,全當鋪裡大大小小都圍在外圈,等著看好戲。
「謙哥,我好想念你。」朱子夜開心得連雙眉都在跳舞。
「是嗎?」公孫謙輕笑,卻回得很淡,試圖將朱子夜從自己身上扳開。
「你知道我今年來的用意吧?」
「大概……猜得出來。」沒有任何新意,她的一千零一招。
一冷一熱,一喜悅一平靜。
「你猜錯了,今年我不來向你表達愛意。」朱子夜神秘兮兮搖晃食指。
「那真是……太好了。」公孫謙眸裡笑意更深了點,雖然表面上看不出變化,李梅秀卻能敏銳分辨。
他好像鬆了口氣呢。
奇怪,她怎麼會知道?
「我今年,是來贖你!」朱子夜咧嘴嘿嘿直笑,大聲宣告。
呀呀,公孫謙瞇起眼,是驚訝中帶著生氣吧?李梅秀觀察起公孫謙——但馬上她變得比公孫謙更驚訝!
什、什麼?!朱子夜剛剛說了什麼?!
她要來贖公孫謙?!
「我存滿歡歡當年開給我的天價,今天我終於可以付清謙哥你的賣身費,把你帶回家了!」朱子夜亮出腰纏的一袋巨款。五年前,嚴盡歡看她情深意濃,對公孫謙窮追猛纏,顧及表姐妹情誼,便允諾朱子夜,只要她能存齊一千兩,嚴家當鋪願意忍痛割愛流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