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隸將賬本拿來眼前默算了下,須臾便揪出問題癥結;總管一見大喜,忙提筆在賬本上寫下注記——
常隸這廂在書齋裡忙得不可開交,被他帶回東風閣的白初蕊也沒閒著,尤其當她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陌生之地,只見她雙眼圓瞠,表情倏地一凜。
她腦中直覺浮現王二虎那張胖臉——該不會她方才暈了之後,竟被那地痞帶回他宅子裡了!
趁現下沒人,她得快走——念頭一閃過,白初蕊不管劇烈疼痛的背傷,隨即翻身下床。只是方走出廂房不遠,伺候她的婢女突然從院落裡轉了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表情同樣怔愕。
「姑娘您要上哪?」
小憐一喊,白初蕊臉色霎時發白。這會兒她背疼痛不已,可沒多餘力氣跟人發生衝突。
白初蕊瞧了瞧左右,忍著背疼,縱身跳上迴廊欄杆,本想來個借力使力,一舉躍上屋頂然後遁逃,怎知內息一個不順,她突然失足摔下。
「姑娘危險!」
小憐驚喊的同時,聽聞到聲響的常隸驀地丟下仍在說話的總管,閃身從書房竄出,堪堪在白初蕊身子落地前將她往懷裡一兜。
常隸摟緊懷中人兒暗暗吁了口氣,好在他輕功了得,不然這麼一摔,懷裡這張美臉不當場摔成了花臉!
白初蕊早在常隸接住她前又痛暈了過去,小憐趕忙跑到常隸身旁來解釋。
「少爺明察,真的不是小憐的錯;小憐只是出門送一下大夫,怎知回頭姑娘一瞧見我,就嚇得想跑。」
常隸點點頭,能夠猜得到這姑娘慌忙逃離的理由。
「少爺,這事我來吧!」隨後趕至的總管急忙伸手欲代勞,結果卻被常隸伸手推開。
「姑娘我來就好,總管你還是快回書齋看賬本去吧!」
開什麼玩笑!剛好有個機會可以讓他逃離那悶死人的帳 ,他怎麼會傻到放棄!常隸身一轉,即抱著白初蕊走往廂房。
或許是步履震動搖醒了白初蕊,常隸還沒放下她,她已幽幽轉醒。
醒來頭一知覺,是鼻間一陣混著檀香男人氣味,這味道挑起了白初蕊的鄉愁,眼還未張開,兩顆晶瑩珠淚早已滑落她眼角。
依稀記得,爹爹衣上,也是熏著同一種香……
白初蕊留戀地將臉往常隸懷中磨蹭,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仍是那個不過丁點兒大、仍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娃娃,每次她在花園玩得太累不小心睡著,爹爹總會走來尋她,隨後張手臂小心翼翼把睡著的她抱回閨房。
「爹爹,蕊蕊好想你……」一聲飽含思親之情的呼喚逸出唇瓣,聲音雖小,但已被常隸聽得分明。
蕊蕊……常隸在心裡覆誦,然後一笑。好可愛的名字。
一臉留戀地張開眼睛,白初蕊沒意料自己會撞見一雙妖美黑眸,正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
她瞬間一怔,打自娘胎出生,她還是第一回瞧見如此俊美妖艷的面容——深邃炯亮的黑瞳有如暗夜星子般閃著光亮,白皙如玉般的肌膚,看起來直比女子還要嬌艷上幾分——若非他脖間喉結點出他性別,不然白初蕊還真會錯認,開口喚此人姐姐。
他是誰白初蕊腦中倏地閃過疑問。
「好哥哥、親哥哥、俊哥哥這些稱謂我倒是聽多了,還是頭一次聽人喚我『爹』——」走進房間,常隸將白初蕊往榻上一放,隨後拉了把椅子坐在一旁歪臉瞧她。「怎麼,你爹跟我長得挺像?」
男子聲音一不讓白初蕊清醒過來,她強忍住胸口背上火辣辣的疼,掙扎地想從床上坐起。
瞧她一臉疼痛的表情,一股憐惜突然流過常隸心房,常隸未假思索突然伸手要幫忙攙扶她,可白初蕊卻很不給他面子,忍痛扭動肩膀不讓他手搭上。
「我自個兒來——就好。」
常隸饒富興味地望著她的面容,自有記憶以來,姑娘們看見他,無一不像見著花的蝴蝶,唯獨她不同。
「請問這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兒?」白初蕊看著常隸發問。
「是我救了你。」常隸將街上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白初蕊恍然大悟。「原來公子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得快快同他道謝,掀開被子便想下床叩謝常隸救命之恩。
不過她身子一動,常隸便伸手制止她。「別忙別忙,道謝的事,等你傷養好再說。」
「這怎麼可以!」尤其一想起方才對他的失禮,白初蕊表情更是愧疚不安。
常隸瞇緊黑眸審視她的表情,她性子之固執,他早從她與王二虎對峙一事就看出來了——但話說回來,讓她下床叩謝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頂多只是沒趣了點……
眸光一閃,一個主意突然從常隸腦中竄過,何不乘機捉弄她一番……
「既然你執意謝我,那就挑個我喜歡的方式吧。」說罷,常隸伸手朝自己頰邊一點,一雙眼笑得好不狐媚。
什麼?白初蕊驚訝地停下掙扎下床的動作。
「加上方纔,我一共救了你兩次,所以一共是兩個吻。」
他話一說完,只見白初蕊活似被鬼嚇著,倏地彈向床邊一角。「這怎麼可以——噢!」她一時動作過大,又牽動了她背上傷勢,疼得她冷汗直冒。
一雙黑眸評估地打量著白初蕊,直到確定她眼裡的排拒為真,不是在耍什麼欲迎還拒的手段後,常隸原本揚起的唇角倏地一斂。
從小到大,常隸何曾嘗過被拒絕的滋味!城裡姑娘見著他,有哪個不眼角含春,四肢發軟的,偏偏就她一個人特別!
這會兒常隸是真的跟白初蕊卯上。「跪地謝恩這檔事太俗氣,你真要謝,就照我喜歡的方式,不然就免了。」常隸看準了白初蕊不會喜歡他這麼說,故意用反話激她。
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見白初蕊眉心緊蹙、小臉僵白,彷彿心裡正陷入天人交戰。
門外突然響起小憐的拍門聲。「少爺,藥熬好了。」
常隸一拂袖即從座椅上起身,白初蕊怔怔地瞧著他,彷彿還未從他方纔的宣告中回過神來。
知道自己已成功擄住她的思緒,常隸表情相當得意。開門讓小憐進門前,他猶不忘補上這麼一句——
「我等你消息。」說完便離開了。
☆☆☆☆☆☆☆☆☆☆ ☆☆☆☆☆☆☆☆☆☆
一般姑娘聽了常隸的話,立刻就可明白——他想一親芳澤。可是呢,白初蕊的腦子偏偏和一般姑娘家不同,她完全沒辦法理解常隸為什麼會那麼說。
小憐小心翼翼地將藥碗捧來,一邊細心地吹去熱燙,一邊叮嚀:「大夫說良藥苦口——為了姑娘您身體好,這藥可不能剩下。」
心裡惦著旁事的白初蕊壓根兒沒注意聽,手接過碗即仰頭喝下。
藥一入喉,白初蕊隨即皺起眉——天吶,這藥還真苦!
勉強將藥嚥下,白初蕊撫撫胸口,望著正在拾掇什物的小憐。「你先別忙,我有話問你。」
小憐停下動作。「姑娘您說。」
「你知不知道,一般人是怎麼答謝你們家少爺的恩情?」
不都是跪地謝恩?這句話小憐方要說,可一瞧白初蕊表情,她原本張開的嘴巴突然又合上,決定還是問清楚再答得好。「您問這個做啥?」
「你們家少爺,剛說了一個我從來沒聽過的答謝方式,所以我……」
一瞧白初蕊表情,小憐大概明白了她隱在話裡沒說的部分。小憐掩嘴一笑,少爺自小就愛吃姑娘的嫩豆腐,照這情形看,少爺鐵定是想捉弄姑娘她。
既然這樣,她就不應該掃了少爺的興。小憐朝白初蕊淡淡一笑。「既然少爺有指定,那當然只好照做。」
白初蕊再問:「即使那要求聽起來頗不合常理,也一樣照做?」
小憐一點頭。「在我們常府,少爺的話就是規矩。」
相較於小憐的輕鬆,白初蕊考慮的可多了。依她爹爹教誨,沒錯,受了人恩澤理當回報答謝,但是常隸的要求卻超乎一般禮教規範了。
如果說,她不照做掉頭就走呢——這念頭一閃過,白初蕊隨即搖頭。不成的,她光用想的,就覺得良心不安,這種事她做不出來的!
莫怪白初蕊不知變通,實是因為雙親的影響,才會鍛煉出她沒法得過且過的脾性。
白初蕊的爹爹生前為徐州知縣,生性耿介清廉,這一點白初蕊頗得白父真傳,尤其她在父親一手調教之下,從書上學得了不少做人處事的道理——白初蕊的娘親梅氏就曾笑言,單看白初蕊與人應對的姿態,她還會以為自個兒生的是個男孩,而不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該不該順著常隸意思呢……這事一直苦惱著白初蕊。就這麼的,她一連想了五日,背上的傷都好了大半,她仍舊沒法拿定主意。
一日晨起,趁小憐送早膳過來廂房,坐在位上等待的白初蕊,一看見她就說:「小憐,我打算明天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