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她猛地起身。
閻夕央耳邊一陣哄亂,聽得不夠真切,但心卻已經像被人一把緊拽著,讓她無法呼吸。
八王爺府。
啪的一聲,極細微的聲響後,守在房外的幾人連喊叫的機會都沒有便厥了過去,接著被閻占夜一個個給踹進房內,關上了門,無聲無息地避開巡邏的護衛,躍上簷廊,回想房置圖上所畫的位置,點步而去。
雖說他不甚清楚為何朱見沅將他押回王爺府後便逕自離去,別說拷打,就連審問都省了,只留下幾個人看守他,但這些都不重要,他蓄意讓朱見沅將他押來,只為了一件事——確定他的藏寶樓裡,是否藏有十二年前,他雙親私海貿易帶回的南洋夜明珠和佛郎機銃槍。
身為八王爺,府上若有南洋夜明珠沒什麼稀奇,但若藏有佛郎機銃槍,那可就耐人尋味了。
佛郎機銃槍是絕無可能出現在大明境內的,若他擁有,就代表他必定是殺他雙親的兇手!
這就是為何他要混入王爺府的原因。就算要殺,也得先確定他是否為兇手,好讓他可以殺個痛快。
閻占夜掩身在昏暗不清的角落裡。直到重重護衛巡過,才又朝藏寶樓的方向而去,身輕如燕地躍上亭台閣樓,無聲無息地推窗而入。
即使未著燈,但今晚月色瑩潤,足以讓他看清這滿屋珍寶。
聽聞八王爺喜愛各式珍寶,果真不假,舉凡大明境內的金、銀、玉、寶石,或雕塑或砌琢而成的飾物擺在沿牆而建的檀架上,角落裡更是井然有序地堆放著名家青瓷花瓶和紗屏,另一頭則是擺置各式墨寶真跡。
他看過一圈,沒發現佛郎機銃槍,隨即走出房外,朝長廊一瞥,瞧見長廊盡頭站著兩名護衛,守在一扇門前。
會要人特地看守,就代表那扇門後必定有著他不願失去的珍寶。
閻占夜想了下,走出長廊,點地以迅雷之姿朝前奔去,在兩名護衛未能反應之前,朝他們頸間重點而下,兩人立地昏厥,讓他得以輕鬆推門而入。
夕央怕血,更怕他殺人,從此之後,他甚少要人命,不再隨手置人於死,就怕她不再親近他。
裡頭是間無窗小房,一片漆暗,閻占夜點起火折子,打量一下房內擺飾,有床有櫃有屏風,他快手翻找,不一會就在紫檀櫃裡找到了兩把佛郎機銃槍。
他先是一愣,良久才捧額低笑,難以言明終於印證猜測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是他,真是他!
如果可以將他凌遲至死,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但是,為了夕央……他捨棄了復仇的快感。無論如何,為了夕央,他都必須保住命,讓閻門全身而退不可。
忖著,他斂笑肅容,從懷裡掏出一樣以黃巾包起的物品,擺在佛郎機銃槍旁,慎重藏匿好,欲離去前,回頭再看一眼,才驚見屏風上頭有件掛軸,畫中有個女子身著對襟襦衫羅裙,肩披彩帔,倚在樹旁揚笑,那傾城丰采,那絕世笑靨——
「夕央?」
近掌燈時分,夏末的天空呈現妖詭的橙藍紫相間,挾以烏雲穿遮,天色暗得比以往還要早些。
八王爺府外,閻夕央抱著髹盒靜心等待門房通報。
一得知占夜哥哥出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原因,是八王爺故意找碴,因為那日在街上,哥哥滅了他的威風。她想,八王爺對她似乎有著異樣執著,若是由她求見,再加上稀奇珍寶,也許他會願意放過哥哥。
於是,她瞞著桃花,請客棧夥計雇了輛馬車趕至八王爺府。
「姑娘,王爺准你進府,在偏廳候著。」府裡的管事緩步而來,口吻隨性,但在仔細看她之後,兩眼差點當場暴凸。「你——」
「還請這位大叔帶路。」不理會他的驚訝,閻夕央只想趕緊見到八王爺。
管事還在呆愣,她細喊他數次之後,才猛然回神,快步帶著她經過渡花小徑,直入偏廳。
謝過管事後,閻夕央獨自踏上偏廳,便見八王爺早已坐在主位上等候多時,一見著她,那雙眼皮鬆弛的眸子立即貪婪地上下打量著她。
「小女子見過八王爺。」她欠了欠身。
「過來。」朱見沅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閻夕央深吸口氣,揚起笑,蓮步款移向前。「那日,我家相公傷了王爺,還望王爺大人大量不予計較,今日特地帶來夔字號最引以為傲的玉風鈴相贈,望王爺寬大為懷,放過我家相公。」
她將髹盒擺在朱見沅身旁的烏檀八角茶几上,掀開盒蓋,正要展示玉風鈴,卻被一把揪住手腕。
「王爺?」她心頭發懼,卻不動聲色地回睇著他。
朱見沅微使勁,一把將她扯進懷裡,長臂緊摟著她,她立刻死命掙扎,卻掙不脫這男人銅牆似的禁錮。
「放手!」
兩次皆是這素未謀面的男子對她動手動腳,衣間濃重香氣熏得她欲嘔,恨不得一腳將他踹開。
他在她耳邊邪笑,「你可知道違逆本王,你家相公會落得什麼處境?」
「你!」
「本王要誰死,誰能不死?你想,本王該給他安置怎樣的罪名,給他怎樣個死法?就安他一個仿夔字號欺君之罪,處他一個五馬分屍之刑,你道,如何?」朱見沅隨口說著,眼露愉快。
閻夕央倒抽口氣。「……夔字號哪兒有罪了?」
「夔字號可是十幾年前皇上賜給大內玉匠的封賜,一般玉工坊豈可採用此號?他這不是打算要欺君蒙上嗎?」
她眸底有清冽淚水打轉。「那麼,就處死我吧,夔字號是我起的,與我家相公無關。」
「你起的?」朱見沅低喃,見她掙扎,雙臂攏得更緊。瞥見她襦衫襟口微敞,露出紅線與玉珮一角,被他一把扯開她的襟口,審視那羊脂玉珮上頭的盤龍。
那栩栩如生的盤龍,放眼大明,再無如此神技雕師,於是他勾動玉珮,轉至反面的翔鳳,再見底下的夔字。
審視玉珮,朱見沅沒太驚詫,反倒是笑得恍然大悟。「就說這世上豈會有如此相似的女子,原來是同出一脈。」
第6章(2)
閻夕央沒細聽他的話意,一心只想擺脫這令人作嘔的摟抱。
「本王以為你也死在海上了,想不到你竟還活著。」
她一愣,頓時停下掙扎的動作,出塵秋水直睇著他。
他說什麼?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知道她當年在商船上嗎?為何會知道?
「是當年你年歲太小,忘了本王了嗎?」朱見沅將她揪得更近,近到讓她無法閃躲視線,硬是對上他的眼。
她攢緊秀眉看著他,腦袋裡頭彷彿有什麼在翻騰,眼看就快要翻江倒海全數傾倒而出——
咻的一聲,一道破空聲音白頭頂呼嘯而過,射進朱見沅的金穗束冠,力道大得將束冠連帶穿刺在座位後方的牆面上,要不是束冠的帶子斷了,恐怕連他也要一併震飛。
朱見沅一頭灰黑長髮傾落,卻無懼地看向門口。
「……你居然逃出來了?」他極為意外。
知道他武功底子不差,所以派守在牢房外的皆是大內高手,想不到他居然可以毫髮無傷且在無驚動護衛的情況下,出現在偏廳裡。
「再不鬆手,待會打穿的會是你的腦門!」清冷男音猶似地府鬼魅,冷聲說。
他緩緩地鬆開手,一得自由,閻夕央二話不說地閃開,抱走茶几上的髹盒,回身奔到來人身旁。
閻占夜單臂摟住她,她驀地發覺身旁男人竟有些發顫,抬眼,瞥見他檀發傾落兩側,卻遮掩不住冷肅殺氣,讓她心頭一驚。
「占夜哥哥……不要,他是皇親國戚,殺不得……」
「皇親國戚殺不得?咱們就得要像螻蟻般任人一捏即碎?」他得要花費多大的心力去忍住體內的殺氣,就為了讓這混賬再多活一天?
如果他沒有適巧經過偏廳,夕央是不是就要任這混蛋予取予求了?
他不斷地退讓,捨棄手刃復仇,只為了讓夕央全身而退,可若夕央有了差池,他何需再忍?
「哥哥,別、別……」別因為她而殺人,別為了她犯下罪不可赦的罪,別讓命中注定的生死關真應了驗。
「你以為你逃得了嗎?」朱見沅冷眼瞅著他。「閻占夜,你在江南被人喻為閻王,本王還以為你是什麼三頭六臂之人,如今瞧來不過爾爾,怎配得上閻王之名?本王比你還像個閻王,本王若要誰死。誰能不死?」
將他押回王爺府的當頭,他便已派人去打聽夔字號的來歷,以及背後的閻門。閻門的名氣太大,他不需費上太多時間,使得到欲知的消息。
閻占夜不語,只拿深潭似的瞳眸睇著。
半晌後,他終於開口,「你以為,你要便能得到我的命嗎?你以為我真是無力反抗才讓你押回的?八王爺,你愚蠢得讓我想笑。」
朱見沅頓時震怒,「你說什麼?」
「愚不可及!」閻占夜終究忍住了這口氣,摟住夕央反身要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