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眾人仍是置若罔聞,冷眼旁觀,世態如此炎涼,簡直教人心寒。
「你──去!」鳳笙兇惡地朝樓下離自己最近的男人吼道:「再杵在那像塊木頭似的,你這輩子別想再踏進玉樓春一步!」
「我、我拳腳功夫不行……」被點到名的男子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搖起手。
「那換你去,快!」
另一個男人支支吾吾幾聲,也摸摸鼻子落跑了。
蔥白嫩指朝底下繞了一圈後,圍攏樓下的男人一哄而散,教鳳笙又急又氣。
「你們這些沒用的傢伙!還配當男人嗎?」虧這些人平日動不動就說要為她赴湯蹈火,現下要他們幫個忙,又當縮頭烏龜去了!
眼見那名偷嬰賊就快奔至樓台下,鳳笙撩起裙擺,跨出欄杆,打算飛撲而下。
那些人狼心狗肺,可她不是,叫她眼睜睜看著婦人哭號哀求,她做不到!
兩層樓的高度,此刻看來令人膽顫心驚,但鳳笙顧不了其它,視線集中在惡賊身上,若沒撲到人大不了一死,也強過她什麼事都不做得好。
或許那名婦人會因她出手相救卻壯烈成仁,而擠出幾滴感恩的淚水。
當她還在盤算那偷嬰賊何時會來到自己身下時,卻看見眼前閃過一抹藏青色的身影,一名身形偉岸的男子探掌擒住惡賊的後領,欲奪回孩子。
哪知賊子也不是省油的燈,閃過奇襲,旋身抬腿掃向對手面門,招式狠烈。
兩人在樓下連連過招,鳳笙暫且放下激動的情緒,專心看兩人打鬥。
她識人眼光一向甚好,那名男子無論是身形還是底子,皆比那賊人還要好上千百倍,然而他似乎在顧忌些什麼,總在最緊要的關頭收手。
裴徹側身閃過一次突襲,發動凌厲掌風掃向對方,本想一舉擒下賊人,怎奈對方老拿孩子當護身符,教他不敢大意。
這賊子的手腳功夫裴徹不放在眼底,可無辜的孩子卻令人在意。他步步逼近,將對方逼入困境,並趁那人未留神之際,將孩子奪走,頓時轉客為主。
賊子咬牙心一橫,掏出短刃,朝裴徹砍去,打算來個兩敗俱傷。
「小心!」位居高處,眼尖的鳳笙驚得大喊,就怕傷了無辜稚兒。
裴徹避開短刃,大掌利落探去,擒住賊人臂膀並將他踹倒在地,大腳一踩,只聽見骨頭應聲斷裂。
「唉唷,饒命、壯士饒命……」惡賊冷汗直冒,疼得哇哇大叫。
裴徹安撫懷中啼哭的嬰孩,對賊人的求饒聲充耳未聞,直到身後奔來一名神態驚慌的男子後,他才將手上的孩子交給那名男子。
「小的才在想怎麼二當家不見了,原來跑到這兒逞英雄來了!」跟隨裴徹多年的管事桂貴氣得直跳腳。「要是有個萬一,您叫小的怎麼跟大當家交代?我的頭鐵定被人擰下來當球踢。」
「現在有萬一的是他,不是我。」裴徹面無表情,腳一使勁踩得賊人哇哇叫。
「桂貴是說您若……」
「夠了!」裴徹一把推開碎念個沒完的跟班,迎向心急如焚的婦人和官府派來的捕頭。「是不是這傢伙抱走你孩子?」他只手拎起賊人,問著飽受驚嚇的母親。
「是!多謝公子,真的很謝謝您。」婦人頻頻拭淚。
裴徹微微頷首,長腿一掃再踹向賊人。
「咚」地一聲,對方雙膝跪倒在地,疼得又雞貓子喊叫起來。
「你敢做,就要有本事承擔後果。」他下手從未留情過,光天化日搶人,這傢伙簡直目無王法。
偷嬰賊見情勢已無法逆轉,垂頭喪氣不甘心地道:「今兒個是老子倒霉,遇上你這程咬金,現下是你風光,最好別失了你的勢,教老子笑掉滿嘴大牙。」
「手下敗將還在吠什麼?也不瞧瞧我們當家可是大名鼎鼎的……」桂貴抬腳踹向惡賊,惡聲惡氣的罵道。
「閉嘴!」裴徹惡瞪長舌的手下。「還不趕快把孩子還給人家。」
「喔,對厚!」桂貴吐吐舌頭領命,小心翼翼地將懷中嬰孩交給婦人。
裴徹看著惡賊,噙著冷笑。「你想笑掉大牙,我就讓你笑得過癮,笑得痛快,笑得讓你這輩子都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他抬手點住對方的笑穴,順便廢了他的功夫,對手先是狂笑連連,到最後模樣猙獰地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眼歪嘴斜。
桂貴曉得賊人已被主子制伏,得意洋洋地在他臉上踩下幾腳。「笑?我家主子今日便宜了你,就讓你嘗嘗桂大爺我鞋穿多大,滾進牢裡好好回味著。」
裴徹拍落手中沾染上的塵沙,先前鬥狠比劃的模樣已不復見,沉穩自在地接受婦人的道謝。
婦人拭著淚水,哭得無法克制,本想向他磕頭,卻被他攔下。「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裴徹淡淡地說。在他輕聲安撫受驚嚇的婦人同時,惡賊已遭官差帶走,大街上又恢復先前的平靜。
還好還好,找回孩子了,一切不過是她窮操心。惡人被擒,孩子平安,一切又是天下太平無風雨……鳳笙不停在心底安慰自己,攀在欄杆上的兩臂直打顫,她的驚恐並不亞於那名婦人。
不知怎地,或許是因為緊繃的情緒終於緩下,原本懸掛在鳳笙眼角的淚花,不斷滑落秀麗的臉龐。
送走所有人後,裴徹想起先前打鬥時曾聽見上頭傳來一聲「小心」,他抬起頭來看見樓上那個淚流滿面的女人。
剎那間,裴徹不覺癡了,那張絕色的容貌,竟讓他有瞬間以為那是自己曾深深愛戀的女子……他不知道竟有人可以相似成這樣,簡直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鳳笙目不轉睛地望著裴徹,朝他綻開幾抹燦美的微笑,卻是又哭又笑。可她的笑容卻突然僵在唇邊,男人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孔,掀起她塵封已久的記憶──
方纔打鬥時看不分明,此時,她認出當年就是這個男人救了她!
她憶起了那年湖邊的邂逅、那個助她逃去鴇嬤嬤追捕的大恩人……過往一幕幕湧現,讓她心中所有築起的高牆,猶如碎裂的磚瓦般,不堪一擊。
那日雖然得到他的搭救,卻仍舊改變不了她被人抓回玉樓春的命運。
才剛離開他的畫舫不到幾十步,她便被埋伏在一旁的打手逮住,回玉樓春後,更是一頓好打,讓她幾乎昏死過去……
醒來後,她決定認命了!逃出去又如何,她又能去哪兒?她非但不能回家,更沒有謀生技能,如何生存下去?既然日子一樣煎熬,她何不選擇好過點的方式。
從此,她一改原先的態度,接受鴇嬤嬤的調教,也才能造就今日琴棋書畫歌舞無不通曉的花魁娘子──藍鳳笙。
然而先前那些痛苦的日子,她仍然忘不了,她永遠忘不了曾經有人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拉她一把,給了她希望。
為什麼她會在多年之後再度遇見他?為什麼為什麼……她發現自己其實很想念他?鳳笙淚如雨下,她越想克制,就越力不從心。
裴徹緊握兩拳,俊臉滿是陰沉,心中百轉千回,看著眼前那張與自己曾愛戀過的女子極為神似的面容,他看見自己曾經不可自拔的狂烈情感,以及他發誓絕不再有的懇切愛意。
他不想沉淪,卻身不由己,某道倩影重疊至她身上,裴徹很想調頭離去,可視線卻怎麼也離不開她。
春來秋去已是五個年頭,對鳳笙來說,此際卻恍若是最初的相遇
她不明白,當時對自己很好,讓她悸動不已的男子,這會兒為何吝於給她一個溫柔的笑容,難道說他真的不認識她了……沒來由的,鳳笙感到莫名感傷。
眼前的女人,不過是個和墨兒長相相似的陌路人!收去所有莫名情愫,裴徹眼光恢復先前的冷漠,好似她的美麗對他而言,不過就是件精美的陳設品。
鳳笙清楚看到他的冷淡,他的眼神好像正嘲諷著她,讓她不禁自慚形穢起來。
寶藍色的衣帶在風中飄揚,她纖弱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一不留神,她沒握緊欄杆,朝樓底墜下。
裴徹瞠大眼,愣在原地不過頃刻,隨即上前想接住她,此時她身後突然探出一雙鐵臂,輕鬆將她撈進懷裡。
救下鳳笙的大漢,完全不關心手中的人兒是否平安無慮,黝黑的面孔朝樓底瞥去,繼而視線定在裴徹身上。
裴徹猜不透對方眼底傳遞來的訊息是什麼,僅是無所畏地迎向來人目光,直到大漢帶著鳳笙進屋裡,才回過神。
「怎麼不說了?」方才桂貴還在耳邊哇拉哇拉地喊著,怎麼突然靜下來了?
見主子總算搭理起自己,桂貴垮著一張臭臉,不自覺叨念起這些年總掛在嘴邊的老話題。「您是不是嫌小的囉唆,嫌小的不好……嫌東嫌西,就是希望哪天將我換掉啊?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真是不問還好,一問又開啟這傢伙的話匣子啦!裴徹翻了個白眼,邁開腳步,將他拋在身後,冷冷地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