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他那副窩囊相,蕭栤隱隱地高興起來,他正是要這樣的相較量,較量出兩人的雲泥之別,證明當年父皇和朝中若干臣子看走眼,他才是真正有謀略、有才氣之人,而蕭瑛不過空有一副好皮相,根本上不了檯面。
說來好笑,他已年屆不惑,可對於年輕之時的事卻始終放不下,他想向之證明的人都已經不在,真不知自己還想證明些什麼。
「臣弟……領旨。」蕭瑛說得心不甘、情不願,愁容滿面。
然而他越是如此,蕭栤越是滿意,勉強他,總是能讓蕭栤快樂,即使這會讓自己在夜深人靜時對賢妃懷有一絲抱歉。
「好啦,說說你與惠平郡主是怎麼回事?她已經連續進宮兩次,想求得皇后為她作主。」
蕭栤提及江婉君,忍不住眉開眼笑。
蕭栤後宮三千,子嗣卻寥寥無幾,前頭幾個公主嫁的嫁、和親的和親,後面幾個年歲尚小,而大皇子小時候自樹上摔下、傷了腦子;二皇子長年病著,日前又患肺癆,久咳不愈;三皇子醉心音律、無心朝事;四、五皇子早夭,目前除皇后所出的六皇子蕭雨之外,竟無可傳之人。
偏蕭雨又是個貪享樂、好遊獵,腦子愚昧之人,為之授過課的太傅,大多私下怨言,孺子不可教。
相較之下,江婉君的錦心繡口自是大得皇后所喜,時常召入宮中相伴。
聽聞皇上這樣問,蕭瑛暗自運氣,逼紅了臉,吶吶開口,「稟皇上,臣弟與婉君妹妹情投意合,萬望皇上玉成好事。」
這個成王可千萬不能讓勤王搶走,否則豈不浪費了他背後煽動文人的這番心思。
蕭栤暗地思忖,看蕭瑛的模樣,他果真對江婉君上了心?
根據帚兒飛鴿傳書的密報,自從三個多月前,他最後一次進過花滿樓,玩了個雛兒之後,再沒進過花滿樓,不多久,江婉君前往蜀王府中作客,難道他們是在那時看對眼的?
那麼,他已經把關倩拋諸腦後,徹底放下了?
也是,多年過去,蕭瑛有過的女人無數,便是再有情、再有心,一個背叛自己的女子,憑什麼讓他記掛多年?
「六皇弟,你已經二十二歲,這終身大事朕本該為你考慮周全,之前因為關倩,你始終拒絕朕的好意,而今你風流名聲在外,滿京城的權貴知道朕想為你賜婚,便紛紛呈上折子,說是自家女兒已許了人家……」
「皇上,是臣弟不對,臣弟少不更事,受到一點情感挫折便放不下,才導致如今惡名在外,怪不得文武百官、公卿貴胄。」
「你能這麼想,自然最好。好不容易惠平郡主於你有心,朕本該玉成這樁好事,問題是……」他刻意緩了緩話頭,神色猶豫。
「皇上,有困難嗎?」蕭瑛滿面焦慮,憂心忡忡的表情讓蕭栤龍心大悅。「我與婉君妹妹兩心相屬。」
「朕何嘗不明白,只不過婚姻大事,憑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可知,在你進京之前,勤王已經上了折子,想求惠平郡主為妃。」
「三皇兄已有正妃,皇上,您千萬不能委屈婉君啊。」蕭瑛心一急,離開座位,目光灼灼,滿眼心疼,彷彿江婉君是他最心愛的女子。
「我當然不會委屈她,她可是皇后偏疼的郡主啊,勤王妃已歿,此次求惠平郡主是為正妃。為此事,我還特意召了成王進宮,問明他的心意。」
「成王……可是屬意三皇兄?」
蕭瑛咬牙,勤王還真懂得拾人牙慧,他播種、他犁田,好不容易谷子結滿穗,他竟搶先一步收割,這豐收豈能全入他人穀倉。
雖滿腔憤懣,可蕭瑛表現出來的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的腳步微微踉蹌,連連向後退去幾步,幾乎站不住腳,皇帝用眼神示意張和,讓他引蕭瑛入座。
「是。」蕭栤回答。
皇帝看著他的絕望神情,淡淡笑著,又一次,他阻擋蕭瑛的幸福,說不出口的滿足在他胸膛氾濫。
「皇弟,你也別失望,就憑你這份才華,日後在京城住下,行為檢點些,別再涉足風月、一心流連情事,替朕多花點心思謀畫謀畫,在朝堂上掙個好表現,待正了名聲,定有足以匹配的大家千金願為良配。」
「是……」
他目光空洞、雙眼茫然,心底的火氣卻是燒到腦門上頭。
蕭鎮,好個厲害角色,這樣輕巧就將他握在手上的東西給奪了去,沒關係,既然成王選擇蕭鎮,他就讓成王眾叛親離,不過是多繞點兒彎路罷了,要替武官再找個頭頭,也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皇帝講話、臣子發傻,這是大不敬之罪,可蕭瑛落寞的神情正是蕭栤所欲見到的,哪會計較這點事。
有了新盤算,蕭瑛表面上恍神,心底卻暗自冷笑不已。
看來,蕭栤還不曉得勤王處處在他背後捅刀,倘若他知道勤王有異心,欲借聯姻籠絡武官,倘若他明白這些年自己得罪的當年袍澤,再經一番「整頓」會鬧出什麼亂子,那麼現在,他絕對不會看著自己絕望的表情,臉上有著隱藏不住的欣喜。
「皇弟,你這回切莫因女子失心,再犯之前的錯誤。」
蕭栤言詞懇切,若非那雙幽深目光透著愉悅,旁人還真以為他是個關切兄弟的好兄長。
一陣厭惡的冷笑從心中泛起,蕭瑛壓下心思,做出恍惚狀。
「謝皇上關心,臣弟精神不濟,請容臣弟告退。」
不過蕭栤怎捨得就此放蕭瑛離開?蕭瑛越是痛心,他越是快意啊。
變態的嫉妒讓他面目可憎,就算夜深難眠之際,心底會升起無法言喻的歉意,但這些都抵不過他根深蒂固的扭曲執念……
「你還是沒把朕的話給聽進去,不過是一個區區女子,成大事者,豈能讓女人亂了心思。不成,你得留下來,朕還有事要你相幫。來人!」
「是。」張和迅速往前。
「服侍蜀王淨臉。」
「是。」
張和下去吩咐,不多久,宮女端來溫水,服侍蕭瑛淨臉,但他沒動作、沒反應,像個人偶般任人擺弄。
待宮女退下,又奉上新茶,蕭瑛仰頭,一口喝下,才鎮定了精神,轉眼望向蕭栤。
「皇弟,朕明白,你是個用情至深的男人,要不,就不對女人動情,一旦動情便是天長地久,惠平郡主之事是朕對不住你,往後若有任何你喜歡的女子,朕便是排除萬難也會成全皇弟。」
「多謝皇上厚恩。」蕭瑛那表情一看就是言不由衷。
「我看你這樣,不如回去後先休息半個月,再到御書房來當差,想著來日咱們兄弟能日日促膝相聚,不再分離兩地,相信先皇在天上知道,肯定也會為咱們兄弟情深感動。」
「多謝皇上。」他答得無心無情,既是演戲,自然該演得徹底。
「既然你已經來了,宮節也在外頭久等,你就隨我一見吧。來人,傳宮節!」
蕭栤令下,不給蕭瑛反對機會,蕭瑛雖然蹙著眉頭,心底卻期待起下一場好戲。
第四章 紅透京城(1)
宮晴隨著領路太監前行,一路低著頭,不敢四處張望。
她對「皇宮」這種古代建築深感好奇,一直想來一趟大陸旅遊,看看五千年的文明古跡,可惜工作忙、果果又年幼,始終沒有機會見識中國開創的歷史奇跡。
好不容易身在古跡當中,她多希望能探一探、摸一摸,好回去說給蘋果聽,但好奇的地鼠死得早,這個道理在她國中時期玩打地鼠時就知道,所以出頭要看場合、看對象,沉默是金這個哲理,仍然符合這個時代的民情。
進入西殿,迎面而來的香氣讓她精神為之一震,哇!這就是傳聞中,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龍涎香?
驚奇只有一下下,多吸兩口龍涎香後,她便皺起眉頭,若不是這個時代的空氣太清新,肺部長期吸入這種香,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情。
「稟皇上,邑縣縣令宮節到。」
隨著張和尖細的嗓音,宮晴俯身下跪,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傳言中的宮青天是怎生模樣。」
蕭栤發話,宮晴乖乖抬起頭。
這年代的化妝質量量不佳,賀心秧花了大把心思想替她畫老妝,卻畫出一個欲蓋彌彰的效果,最後惱了、丟開手,還大言不慚說:「如果皇帝不信你有二十五歲,你就直接告訴他,你身上有不老基因。」
不老基因?這種話比不說還糟。眼下,她只能希望皇帝有近視眼、老花眼,看不清楚她容貌。
蕭栤細細看著跪在堂下的宮節,是個男生女相的啊,這種人通常看起來年輕、脾氣溫和、性格謹慎,所以能仔細觀察罪犯表情反應、犯案的細微證據。
不過這樣的人,有謀卻無勇,能辦小事卻成不了大事業,對於出身軍旅的蕭栤而言,對這種不夠英武的男子,是不大看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