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邑縣水患,在你的治理下,無百姓傷亡。」蕭栤發話。
「是。」
「你怎麼辦到的?」
「回皇上,在於一個勤字罷了。」宮晴答得小心翼翼。
「怎麼說?」
「臣初初任官,便分發至邑縣,上任途中,先著手理解此地風土民情,得知邑縣年年大汛,百姓傷亡無數,身家財產更是難以保全。
「於是到了地方上後,便經常微服出訪當地老叟,將他們年年對抗大水的經驗一一記載錄下,然後編寫成冊,待大水將至,向知府大人借來兩百名兵卒,照冊上所記,事先做好預防事項並規畫逃難方向,以免因逃難不及遭大水淹沒。」
宮節在回答問題的同時細細觀察蕭栤。
聽說他只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在現代,四十歲倘若保養得好,還可以假冒年輕人,到PUB泡美眉,看看劉德華、郭富城就知道。
可許是早年軍旅生涯吃苦太過,太陽強烈照射,造成氧化現象,再加上當了皇帝,成天美食佳餚、五體不動,縱慾太過、日夜宣淫,漸漸寬厚了身材,現下的蕭栤從頭到腳看起來,竟然比她六十幾歲時過世的爺爺看起來還老。
不過,他那雙眼睛仍然爍厲,隱隱閃著精明,不怒自威的氣勢,是身在高位方能養成的。
「勤?說的好,真不知我祈鳳皇朝裡,有多少個官員能像你這樣,以勤為首,替朕辦事。」
宮晴不接話,垂下頭,心裡想著一路以來果果對皇帝的評語。
他說皇帝暴虐無道,若非有一群忠於祈鳳皇朝的老臣苦苦撐著,這個國家不會只是國庫虛空、水旱連年,韃子年年來犯,天下文人罵聲不斷……如此而已,可惜,他不重用文臣只看重武官,此點,將成為他致命的一擊。
她不認為果果有本事說出這樣一番話,再天才,他也只是個十歲小兒。
就算他熱愛政事、時時注意朝堂風向,也不可能理解這麼多,所以,這些話定然出於蕭瑛之口。
悄悄看一眼坐在旁邊垂首無言的蕭瑛,宮晴有幾分不解,向來自信的蕭瑛怎會是那樣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情?
「跟朕說說,那個吸血鬼的案子,你是怎麼破的?」
皇帝的話拉回宮晴的注意力。
「稟皇上,世間並沒有吸血鬼……」
「朕明白,只是市井坊間把這個案子的兇嫌說成吸血鬼。」
聽說那案子傳得沸沸揚揚,好一陣子鬧得百姓不敢在夜間外出,便是天未大亮之際,要出門也是三三兩兩成群結隊方敢出門,而嬰孩夜啼,當娘的還會用吸血鬼嚇唬小孩。
宮晴整理了一下案情,不疾不徐的慢慢道來。
「事實上,那是一種疾病……」
那個案子,是在水患不久之後發生的事情,當衙門上下為今年水患無百姓死亡之事大慶時,卻有人在城外竹林裡找到一具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屍體。
屍體並沒有泡到水,足見與水患無關,仵作驗屍,發現死者剛死亡不久,頸間有小洞,看不出是什麼所傷,但讓人驚訝的是死者全身血液像被抽乾似的,即便劃破血管也無血絲滲出。
沒想到兩天後,同樣的地方又出現死狀相同的屍體,只不過這回死的是個八、九歲的男孩。
整個邑縣都沒有人來指認死者,也沒有大戶人家報官說家中下人失蹤,於是兩人身份成謎。
很快地,這兩個案子被廣傳出去,百姓謠傳邑縣出現專門吸人血的厲鬼,那段日子,一入夜就不見行人在路上走。
宮晴詳細查看了屍體,除發覺兩人腕間均有繩索勒痕,手很粗糙、指間有繭,可推斷出兩人應是做勞役的下人之外,尋不出有任何其他線索。
殺人的手法很多,為什麼要選擇吸血這一項?怎樣的人會以吸血為樂?吸血鬼緣自國外傳說,在中國似乎沒有這樣的說法,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案子?
動機,無。
凶器,無。
證人,無。
連死者的身份也查不出來,在案情陷入膠著的狀況下,百姓開始出現諸多想像。
宮晴也百思不得其解,四處探訪附近幾個州縣有無邪教興起,甚至透過慕容郬查訪,武林裡有沒有變態殺人狂出現,後來是餐桌間賀心秧無意提起,說她看過一個節目在探討吸血鬼的傳說,真實性有幾分她並無把握,但裡頭提到有種罕見疾病叫做紫質症。
紫質症是種先天性的血液疾病,症狀是尿液為紅褐色、腹部疼痛、畏光,西方巫醫認為可以飲人血來治療,因為患者畏光又飲人血,於是以訛傳訛,大家便將這些病人當成吸血鬼。
問題是,以飲人血為療法的方式,只在國外出現。
不管怎樣,這都是個頭緒。假設兇手是病患,假設飲人血治療是真,假設那人能買得起孩童來生飲鮮血,那麼就解釋得通,為什麼有屍體卻無人報案。
於是她抓緊這點下去追查,先集合邑縣所有人牙子來指認屍體,果然有牙婆認出那兩人,男孩是從土石流嚴重的汾縣買來的,而女孩是從理縣買來的小孩,兩人都是因為水患、賣身葬家人的孩子。
確認了身份,由人牙子追到買戶,再自買戶追出兇手,就不是難事了。
令宮晴感到意外的是,竟然是賀心秧誤打誤撞破了案子。
兇手是邑縣富商王剛淞,他的獨子便是得了紫質症,群醫束手無策,每每見獨子病發時疼痛難當,他心痛不已,四處尋訪名醫,卻都無人可以治療此病。王剛淞是個商人,也有海上營生,因此結識了來自海外的威爾森。
宮晴交叉詰問、反覆追查,終於追出真相,而那威爾森在他的國家干的正是密醫。
宮晴娓娓向皇上說明案情,只不過隱去罕見疾病這段。
她只說明既然沒有百姓指認屍體,代表死者非邑縣百姓,而年紀那麼小的孩子,怎會孤身到邑縣來,因此便想到從人牙子身上下手,讓遊走各地的牙婆來指認,因而追出兇手。
至於兇手,則是個誤信秘方,相信人血可延年益壽的富豪。
聽完案情,蕭栤微哂,說道:「果然是坊間說書人誇大其實。」
宮晴笑而不語。
「告訴朕,你這辦案子的方法是從哪裡習來的?」
「自小臣愛看閒書,凡小說、話本皆看,有一年家中遠方親戚送來幾冊書,那是尚未付梓的冊子,著書者是一名縣官,他將審過的案件一一記錄,並寫上心得與後感,因未曾署名,臣並不知道作者是誰,但這幾冊書引起微臣興趣,一讀再讀,能在邑縣學有所用,實是得書之幸。」
「那書還在?」
「臣自京城往邑縣赴任途中曾遇盜匪,行李全數遺失,那書也丟去了,幸而臣將派令貼身收藏、未曾丟失,否則……」
話止,蕭栤猜出下文,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今後你就好好替朕行天道,讓行惡者無所遁形。」
「臣遵旨。」
蕭栤看著宮節斯文秀氣的五官與一派風流的蜀王,一個荒謬的惡意念頭陡升,倘若這兩人傳出些許謠言……看好戲的心思興起,他問:「宮節,同在邑縣,你可見過蜀王?」
「曾見過,不過不知蜀王對微臣是否有印象?」宮晴恭謹回話。
第一次宮晴發覺自己也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蕭瑛沒印象怎會替他們安排住處,連下人管家齊齊備下?他可是果果的貴人、蘋果腹中寶貝他爹,但她不能不假做生分來保全自己。
之前慕容郬只是稍稍點醒她該謹言慎行,回到家中,果果就沒在客氣的,一捧一貶,把蕭瑛捧成天上仙人,足智多謀(蘋果說那叫腹黑、城府深)、寬厚仁慈(蘋果說那是面具效應)、心胸豁達(蘋果歎了氣,拍拍果果的頭,無奈搖頭道:「沒關係,你不是觀察力有問題,你只是年幼無知。」)卻把皇帝貶成苛寡多疑、殘暴不仁的惡毒暴君。
不管是不是果果年幼無知、識人偏頗,但皇帝對蕭瑛有所忌憚是絕對無疑的,與其讓皇帝也疑心自己與蕭瑛掛勾,不如裝死來得安全。
「宮大人客氣了,坊間都說你是宮青天呢,對這樣一位名聲如日中天的好官,本王怎會沒有印象?」明明句句好話,可從他嘴裡說出,硬是讓人聽出不屑與鄙薄。
蕭瑛這是在對皇帝作戲,卻也透露出幾分真心,他對宮節娶蘋果之事有氣,理智上雖然知曉這是最好的選擇,不該責怪他,可他就是無法不遷怒宮節。
果然,蕭瑛的幾句刻薄讓皇帝輕淺笑開。他想,蕭瑛畢竟還是嫩了點,親事不成,不敢對他發作,只能對宮節撒氣,連一點心思都瞞不住的人,真不曉得多年來自己在忌憚什麼。
一個作戲滿分,一個看得爽快,只有宮晴悚然一驚、滿頭霧水,不明白蕭瑛怎會表現出敵意。
倉卒間,宮晴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再次伏身跪地,卑微到底,儘管她非常不滿意這種輕賤人權的敬意表現法,但入境不隨俗,倒霉的只會是自己脖子上那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