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掌櫃說李想佩服得不得了,當初李想還是楊掌櫃親自挑中的徒弟,他花了近月才背熟。
楊掌櫃的信裡還說,不光關宥慈,她那兩個兄弟也不是簡單人物,今年柳夫子只收三名學子親自教授,他們就占走兩個名額,消息傳來的那一天,關宥慈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
很開心吧?肯定是,她一直盼著兩兄弟成材,是為著賭一口氣,給徐國儒看嗎?
出京前一天,他問過她,「為什麼非要上京?你圖什麼?」
她淡淡回答:「成功。」
他以為所謂的成功,是指關宥善在鄉試、裡、殿試中一路過關斬將,可現在看來,她要的成功,是指功成名就,不只關宥善、關宥默要負責任,她也沒打算當個旁觀者。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們過得並不窮,至少在關氏過世之前,他們的生活還不錯,沒想到關氏的死,會帶給他們這麼大的衝擊,是父親的態度逼得他們轉變?
把信箋折起,侯一燦看一眼立在桌前的安和。「告訴楊九勝,那丫頭年紀小,還在長個頭呢,別把人往死裡用。」
往死裡用?哈哈,楊掌櫃聽見這話,恐怕要疾聲喊冤,那隻老狐狸可喜歡宥慈丫頭了呢,他還暗地裡盤算可不可以把人弄回去,近日老讓自家兒子往同文齋跑,指望兩人看對眼,成就他的私慾。
安和抿嘴,把笑吞進喉嚨裡,低聲應話,「是。」
「讓岳鋒找兩瓶玉肌霜送給宥慈。」
兩瓶?岳鋒會肉痛死了,玉肌霜一瓶要價上千兩,宮裡的貴妃娘娘受傷,皇上也不過賞一瓶,娘娘就高興得快暈了,主子居然一開口就是兩瓶?
「是。」安和撇撇嘴,主子錢多,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侯一燦看見他的反應,問道:「你那是什麼表情?」
「屬下傷了臉,連玉肌霜的瓶子都沒看過。」安和哀怨,好歹他跟在主子身邊十幾年,臉上有傷都沒用過,關宥慈和主子不過幾面交情就能用了,沒得這麼偏心的。 侯一燦忍不住噴笑,敢情是吃醋了?「這哪能一樣?男人臉上留幾道疤,那是英氣,是光榮戰績,比御賜的勳章還了不起,爺想要還要不得呢!」
安溪聽見,轉過身猛笑,這是睜眼說瞎話,爺惜皮得緊,每次打架都踢他出去,要不是知道爺的底,他會以為爺是個孬的。
可安和傻傻的,居然被爺哄了,反問「爺是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要不,你家世子爺打仗時幹麼奮不顧身,搶在別人前頭沖,不就是想要弄出幾道疤,顯顯自己有多了不起?!可他的運氣沒你好。」
安溪笑得肚子都疼了,還運氣咧,爺真敢說。
安和就是一根筋,揚眉笑了,決定有機會往世子爺跟前多晃晃,讓他嫉妒嫉妒。
侯一燦見安和順氣了,又吩咐道:「讓楊九勝有空往寒舍書院送些筆墨紙硯,記得,上等貨。」
「回主子,上等貨指的是……」
「你不知道?」侯一燦勾起桃花眼,似笑非笑。「要不要回岳鋒那裡再學學?」
又要上課?不要啊!他腦袋不好,與其如此,他寧可出門幫主子幹架。
「不必不必,屬下知道。」安和趕緊應話,只是那個上等貨,就是皇子也捨不得隨便拿出來日常用啊,主子爺是想替關家那兩個小子長臉?
「既然知道,還愣在這裡幹什麼?」
「是,屬下立刻去傳話。」
轉身,安和走得飛快,看得安溪竊笑不已。
門關上,安溪遞上剛剛收到的飛韻傳書,那是隱衛送來的。
侯一燦手下有三撥人,安字輩傢伙是祖父親手訓練出來的,兄弟倆一人四個,負責貼身照顧保護;岳鋒、楊九勝等人,幫著處理鋪面商行的事宜;至於隱衛聖用來替大老闆理事、搜集情報的。
侯一燦展信一看,上頭寫著:「白雲觀一晤」。
成了?他微哂,皇上對堂姊侯茜舒印象深刻,微服進國公府兩次,帝有心,不知道堂姊有沒有意?不過就算有意,眼下後宮危機重重,還是等他略做清理,弄出一塊乾淨地兒再把堂姊送進去。
提筆寫下幾行字,他離開椅子,走出書房,從籠子裡取出信鴿,將紙箋繫在腳下放飛。
負手站在廊下,他望著春雨霏霏,心想,事情結束了,這一路上,買土地鋪子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暗地裡的「私房事」他幹了不少,這次回去要向大老闆敲詐點什麼才好?
如果能弄點好東西給那丫頭,不曉得她是會感激涕零,還是板著臉孔說無功不受祿?他猜肯定是後者。
唉,近月不見,有點想她了呢……
第六章 她也想念他(1)
月落西方,曉星漸沉,屋子裡的茉莉花散發著淡淡甜香,但床上女子睡得不安穩,不知道是熱還是怕,額頭的汗水凝聚,滴落枕畔。
驀地彈身坐起,她的目光渙散,呼吸紊亂。
關宥慈一動,躺在旁邊的雪球就醒了,它豎起耳朵細聽,確定無事後,湊到她身邊,輕輕著蹭她的手。
慢慢地,呼吸回穩,視線聚焦,關宥慈吐一口長氣,又作惡夢了。
躺回床上,抱著雪球,把頭埋進它的頸間,它溫暖的身子撫平了她的不安。
她經常作惡夢,夢裡紛紛擾擾的片段讓她心驚膽顫,醒來卻怎麼也想不起夢見什麼。
剛進同文齋的時候情況最嚴重,她以為是換了環境,對未來感到不安,才會頻頻驚醒,可是惡夢夜夜造訪。
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驚喊,吵到孫叔、孫嬸?剛來的時候,他們常在半夜被自己吵醒,讓她滿肚子抱歉。
是不是因為心存惡念,才會作惡夢?
應該是吧,她總在入睡前想著千百種虐害徐家的方法。
她心知,得等上若干年才能再回濟州,到時物換星移,誰曉得徐家會不會發跡?想對付徐家會不會困難重重?
徐宥菲母女毒害娘親,人證還在,物證已失,證據不足,告到官府,若遇到糊塗官,一句信口雌黃,她能奈她們如何?
哥和弟弟是關伍德的外孫,將來要將關氏發揚光大,他們身上不能有半點髒水,這種事不能讓他們沾,所以在他們面前,她半句不提娘親的死因。
可單憑她一人,她能怎麼做?呼……她總是想這個,想得頭痛。
掀開棉被下床,雪球看她兩眼,確定主人無事,它趴在床上繼續睡。
關宥慈掏一捧涼水淨臉,振奮了精神,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關宥慈,你不用害怕,最辛苦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夫子對大哥和弟弟青睞有加,你在同文齋如魚得水,路將會越走越寬……」
她對自己說了很多鼓勵的話,卻依舊惶然,好像心中的定海神針被竊取,壞事即將浮上檯面。
揉揉發疼的太陽穴,用力拍了兩下臉,她討厭這種莫名的不安。
閉上眼,侯一燦那張笑臉瞬地出現,他說話時,總是帶著笑,讓人不確定他是開心還是調侃,她喜歡君子,討厭不正經的男人,可恰是這個不正經的紈褲,雲淡風輕的幾句話,助她度過最難的一關。
她懷疑過,只見幾面的男子,為何會贏得自己的信任?她分析、解釋,卻找不到說得通的理由,她就是信任他,而他……
她知道玉肌霜難得,知道岳鋒叔和楊掌櫃給她許多機會,待她特別優厚,知道楊掌櫃送到寒舍的筆墨很貴,那些用具讓學院裡頭的權貴子弟暗中猜測大哥和弟弟的背景雄厚,不敢輕舉妄動。
這些全是他授意的,可是他有什麼理由為自己做這些?
她不明白侯一燦的理由,卻曉得每次只要一想起他,不安感就會退去,心漸定,即使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他。
看一眼窗外,天色尚暗,她點起桌上蠟燭,既然睡不著,就做點事吧。
拿起萬用手冊,封面的套子是皮製的,內頁印著日期,還附一枝炭筆,有什麼事可以隨時記下來,不至於轉頭就忘記,相當方便好用。
這也是他給的,雖然把萬用手冊交到自己手上的是岳鋒叔。
岳鋒叔常說她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楊掌櫃不樂意了,佯怒道:「宥慈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和你有一毛錢關係?」
岳鋒叔說:「你不是想讓宥慈當你的媳婦兒,學生這個名頭就讓給我吧!」
兩人的爭執惹得李想滿肚子冒酸水,「以前我是他們最得意的學生。」
她無意的,但她必須比別人更努力。
她沒有資格放鬆,她要爬得比徐國儒更高,要比他強,她要靠自己的雙手為母親報仇,就必須累積足夠的實力。
打開萬用手冊,這是掌櫃級的人才能用的,拿到這本冊子時,李想指著她的鼻子說:「從現在起,我三天不和你說話。」
他唬她的,不到三個時辰,他就同她說話了,他說:「我嫉妒死你了」。
可是他話才說完,楊掌櫃便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杓。「有空嫉妒,為啥不拚命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