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李想真的拚了命,不想老是輸,這股氣勢帶動了李念、李夢,三兄弟爭先恐後學本事。
楊掌櫃是這樣形容的——像是有老虎在屁股後面追似的。
關宥慈翻到寫著八月二十五的那一頁,上頭記著:「一,盤點書冊;二,把稿子交給楊掌櫃。」
昨天有空,她已經先把書冊盤點了一次,至於稿子更早,她在前天已經謄寫完畢。
提早把事情做完是她的習慣,她喜歡留著時間,留有後手。
今天有空,幫楊掌櫃理理賬冊吧!
這大半年裡頭,楊掌櫃忙得暈頭轉向,他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個月進同文齋不到三天,因為……侯一燦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為此,岳鋒叔、楊掌櫃、鍾伯伯幾個大掌櫃,必須代替侯一燦理事。
幾個月前,主子爺失蹤的消息傳來,各大掌櫃聚在同文齋開會。
岳鋒道:「主子爺不在,生意不能亂,咱們得守著顧著,生意不能在咱們手上敗掉。」
那是第一次關宥慈對侯一燦深感佩服,即使他人不在,依舊能讓一群有能耐的人對自己忠心耿耿,這等馭人的本事,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不相信?那麼猜猜,若失蹤的是皇上,文武百官是會自發自覺高聲疾喊「我們要團結一致,為皇上守住這大好江山」,還是說:「國不可一日無君」,立即立下新君,應該是後者吧。
至今,侯一燦已經失蹤將近兩百天。
有岳鋒叔在,侯一燦的計劃一絲不苟地進行著,撞面上的生意未受絲毫影響,該賺到的錢,沒有半分落到別人的口袋。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可是她很清楚,並不正常,主子爺不在家,眾人嘴巴不說,卻心情沉重、憂心忡忡。
可是在李念碎碎隱著「主子爺會不會出事」,在孫嬸抽到下下籤、擔心會不會應在主子爺身上,在李夢聽到捕風捉影的謠言,擔心地拈香祭鬼神時,關宥慈沒有擔心。
不是因為不熟,無法感同身受,而是她對他無法解釋的信任。
她相信他好好的,相信哪一天他會突然冒出來,帶著痞痞的笑臉對她說:「小小丫頭別老是裝老頭」。
整理謄寫好的手稿,她不確定楊掌櫃今天會不會進同文齋,不過這本書,她很喜歡。
這大半年裡,關宥慈學著經營算賬,也把女客喜歡的小說一讀再讀,是誰說的?熟讀唐詩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謅。
所以她讀那麼多小說,和女客交換無數心得,覺得自己能試試看,試著寫一本小說。
她性子積極,說試便試,完稿後交給楊掌櫃。
楊掌櫃看了之後,這般評點,「你的小說結構佈局不夠精彩,但勝在文筆動人,多數寫書的人是男子,描繪不出女子的心情,可是你能,你把女子的感情和想法寫得絲絲入扣。」
再三斟酌後,楊掌櫃試著將她的手稿付梓,擺在同文齋試賣。
關宥慈的工作內容之一是推薦書冊,內舉不避親,她當然會對自己的作品多說幾嘴巴。
一個月下來,賣的不是最好卻也不太差,楊掌櫃還吩咐李想印第二批書,放到其它的書鋪賣。
這是她的第二本手稿,花了大精神,希望能有更好的評價。
天際翻起魚肚白,新的一天開始了,關宥慈把自己打理好,下樓到廚房幫孫嬸的忙。
雪球跟前跟後,逗得孫嬸歡喜,把它抱起來揉揉捏捏玩上一會兒,再賞它一隻雞腿,咬著雞腿,它搖搖尾巴,叼到沒人的地方享受大餐去了。
雪球長大了很多,沒了小時候的可愛,不過很聰明機靈,彷彿能懂人似的。
關宥慈情緒低落,它會自動貢獻溫暖;她歡快,它會咬住她的裙擺,鬧著她陪玩;見她忙,它會自己去找樂子,要不就窩在她腳邊蹭著,體貼得李想、李念兄弟羨慕得緊,幾次問她肯不肯割愛。
她總笑說:「我肯割愛,也得雪球肯啊!」
她沒說錯,同文齋那麼多人,雪球就相準她和孫嬸,遇到其它男人,就把頭仰得高高的,一副睥睨天下的張狂樣兒。
雅室也是雪球喜歡窩的地方,關宥慈本擔心它會嚇著女客,沒想到某次有個不長眼的登徒子硬闖進雅室,驚擾女客,還出言不遜,雪球一躍上前,把登徒子撲倒在地,它張開嘴,露出尖牙,口水滴到對方臉上,嚇得他屁滾尿流逃出去。
它的英勇行為,得到女客一致肯定,事情傳出後,意外地成了同文齋的活招牌,許多女客特地上門看它,還有人帶了食盒,裡頭裝著雞鴨魚肉犒賞它。
雪球很享受女客們的摸毛服務,它不介意在她們面前賣萌,看它在女客中優遊自得,氣得李夢不時臭罵它一句色胚。
今天早餐,孫嬸準備稀飯,不過桌面上多擺了一碗麵和兩顆蛋。
見她一頭霧水,孫嬸解釋道:「「今天是主子爺的生辰,主子爺最喜歡吃我煮的長壽麵,往年家裡給主子爺賀生辰,請一堆親朋好友,可宴會結束,主子爺都要到這裡吃我一碗麵。」
她長得眉清目秀,身材嬌小但是力氣很大,親手擀的麵條彈牙有勁道。
「為什麼,府裡的酒菜不好嗎?」
「主子爺有個孿生兄長,生辰宴自然是一起辦,主子爺老說,有個孿生兄弟真沒意思,什麼東西都要分一半,只有我給爺做的長壽麵是他獨享一份兒。」孫嬸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
關宥慈讚過孫嬸,就算不待在同文齋,光靠這門手藝也能發家,可孫嬸卻說:「賺再多,也甭想把我從同文齋請出去,我這輩子啊,就給老孫和主子爺做菜!」
又是個馭人成功的範例,在同文齋待越久,她越無法不崇拜侯一燦,因為在所有人眼裡,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
孫叔和孫嬸不同,是個大手大腳、個子比門框還高的粗漢子,李想用盡力氣抱起一摞子書,孫叔單手就可以高高舉起,她毫不懷疑,就算天崩塌,孫叔也能擦起半邊天。
「孫叔孫嬸真的很喜歡爺?」
關宥慈的話讓孫叔笑了,回道:「誰能不喜歡主子爺?」
侯一燦有那麼好嗎?應該是,否則不會所有人都用盡力氣想對他好。
「老孫,主子爺今天能回得來嗎?」孫嬸發愁,已經好幾個月了,怎麼能半點消息都沒有呢?
「能,主子爺光是想到你做的面,無論如何都得趕回來。」
趕回來?說得好像他只是到外頭逛一圈似的,不過這也證明孫叔和她一樣,對侯一燦信心滿滿。
只是岳鋒叔的表情卻像……生死難斷。
想到這四個字,關宥慈心頭一滯,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上,她不自覺補上一句,「會的,爺今天一定會回來。」
好像非要這麼說,壞運才會結束,好事才會臨頭,而那個讓大家盼望多日的男人,才能平安返回。
聽到從來不對主子爺多做評論的關宥慈居然這麼說,孫嬸喜上眉梢。「你怎麼知道?」
一咬唇,關宥慈回道:「我就是知道。」
她不曉得自己憑借什麼這麼有信心,但話落的同時,她感到沒來由的開心。
李想在第三次算學考試中輸了關宥慈,只好放棄看賬本的機會。
因此楊掌櫃不在的日子,由年資最輕的關宥慈暫代掌櫃一職。
她將算盤珠子撥得飛快,快接近月底了,她打算把這個月的帳算清楚,楊掌櫃回來可以省一件事。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櫃檯前方,關宥慈迅速用炭筆把數目字記在賬冊上,抬眼,未看清來人,先彎起笑眉。「歡迎光臨……」
可是當她看清對方的模樣後,便再也發不出聲音,只能張著小嘴,瞪大雙眼,他真的回來了?!
突然間,她控制不住一股酸酸的感覺湧上,滿滿的情緒填入胸臆,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發現,原來她和所有人一樣,日夜盼著他回來。
只是他的眼神很陌生,他的表情很疏遠,就算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夠密切,他也不該像看著陌生人一般看著她……不對,他不是侯一燦。
一樣的桃花眼,可眼底擺的不是漫不經心,不是痞痞的親切,一樣的薄唇,抿成威嚴的直線,而不是隨時隨地往上勾的溫柔,一樣的五官臉龐、一樣的身材打扮,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卻帶給人迥然不同的感覺。
眼前這個男人,帶著不可被侵犯的威嚴,像個天生的王者,教人望之畏怯,而侯一燦總是未語眉先笑,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想要對他好、再好、更好。
垂眉,關宥慈吶吶地道:「對不住,我認錯人了。」
侯一鈞微揚眉,她居然認出來了?自己是哪裡露了餡?不是說只有幾面之緣?這丫頭難怪人人誇,光是這份細膩心思,旁人便及不上。
才想著呢,李想、李念、李夢衝上來,圍住他,帶著哽咽的聲音道——「主子爺,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