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有圍欄的牧場上,大憨兄妹也在放馬。馬匹不時揚鬃嘶鳴、踏蹄狂奔,引得這邊的羊兒也咩咩叫著,東竄西跑。害她不得不花更多的力氣來召喚它們。
然而奔跑在草地上,享受著陽光、綠地、清風與花香,若兒的心情十分暢快。她用力呼吸著仍然帶著雨水味的空氣,快樂地笑著,一個月來的憂慮和緊繃情緒隨著笑聲一掃而空。
「若兒──」一聲了亮、熱情的呼喚由遠處傳來。
聽出是誰的聲音,她興奮地跳到隆起的草堆上,對著遠方揮手搖鞭,她扯著嗓門快樂地回應自己心愛的男人。「王上,我在這兒──」
雖然沒能參與昨天王宮舉行的聯盟會議,但會議詳情早由各種管道傳開了。
由於有管遷和他所保存的史冊作證,又有前王妃婢女的證詞,四部大人和八大宗親長老對王上血統的疑慮全消,唯有拓跋窟咄淨挑毛病,認為前王妃婢女的證詞不足為信。理由是,她所說太和五年中秋前,王妃曾在她及兩名婢女的陪同下,隨宮內運送糧草的馬隊,到戰事正緊的河曲與太子相聚一事,但無他人能證實。
對拓跋窟咄的質疑,婢女和大人們都覺得是吹毛求疵,卻無法說服他,因此在各位大人和長老中又引起了新的混亂。
而以此為由製造混亂,正是拓跋窟咄的預謀。
他知道拓跋圭的賜名玉牒已經落在他的手中,而那兩名婢女的其中一人死於近日的參合陂,另一人及王妃當年的車伕都死於多年前的戰亂,因此他確信沒有人能推翻他的疑問,只要疑問存在,王上的血統就不能得到證明。
可是,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人證,那就是管遷。
作為史官,管遷當年曾隨隊出征,並記錄下這件事。因此他將已準備好的相關史料呈上,雖然文字簡潔,但已經足夠。更巧的是,他的記載中,提到當年護送糧草的馬官,經查問,正是如今牛川王宮馬官牛大憨的爹。
於是那位老馬官很快被帶來!精神矍鑠的他,因戰爭斷了一條手臂,不能再馴馬,便將一身本領傳授給了兒子。
對當年的事,他記得很清楚,而他的陳述,也與那位婢女和管遷所說的吻合,拓跋窟咄再無借口,即使沒有賜名玉牒佐證,王上的血統也得到了澄清。
雖然早知結果會是如此,但得知這一切後,若兒仍十分地開心。
原以為他需要幾天時間才會來看她,沒想到現在就能見到他──
駿馬趨近並減速,拓跋圭英俊的笑臉,在陽光下傳遞著令她悸動的柔情。
「來吧,上馬來。」騎到她身邊時,他突然彎下身子,用單臂挽住她的腰,將她抱上了馬背、側坐在他身前,然後調轉馬頭,往右邊的山坡慢慢騎去。
「到哪兒去?我在牧羊呢!」她抓住他的胳膊大聲說。
「別擔心你的羊,柯石、晏子會管好它們的。」
若兒伸長脖子,從他肩頭往後看,果真看到兩個高大魁梧的衛士,正圍著咩咩亂叫的羊兒跑。「噢,你讓他們做那種事?」
拓跋圭撥開她臉上那綹隨風飄來的頭髮。「怎麼,他們做得不好嗎?」
「不,那倒不是,他們很能幹。」那次拓跋窟咄欺侮她後,那兩個粗壯的男人奉命替她打掃羊糞,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他們做事挺細心。」
聽到她由衷的讚美,拓跋圭很得意。「當然,我的人都很能幹。」
「沒錯!可是現在還是讓我下去吧,如果被人看到王上跟牧羊女在一起,那多不好?」她縮回身子提醒他。
情緒極佳的拓跋圭豪情萬丈地說:「有什麼不好?我是國君,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誰敢不高興,我就殺了他。」
他言辭中的暴戾之氣讓若兒秀眉深鎖,忍不住勸導他。「為國之君,如同為人父母,治國如同治家,王上待人當仁慈寬厚,那樣才能安撫民心,興旺家業。」
知道她是對的,拓跋圭在她唇上輕啄一下,妥協道:「你說得很對,我會做個仁慈盡責的君王。」
他的順從讓若兒十分高興,忍不住抱了抱他。「這樣就好,放我下去吧,我也要做個盡職的牧羊女。」
他立刻反對。「不好,反正我很快會解除你的牧羊職務。」
「解除?你是說,不讓我牧羊了嗎?」
「沒錯。」
「那我要幹什麼?」
「陪在我身邊,我想時時刻刻都見到你。」拓跋圭用力摟緊她,催馬加速。
他的話讓若兒很開心,但並沒當真,因為她早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我也願意陪王上,可是王上不是尋常男子,只怕到了王上身邊,若兒會更孤獨。」
「怎麼會呢?」拓跋圭從沒把她以前說的話記在心裡,因此很驚訝她的想法,本想好好說服她,可因為加速,迎面而來的勁風讓他說話艱難。
「先別說話,風大。」他將她的臉壓進懷裡,控制著韁繩,引導駿馬穿過草原和樹林,往位於東邊的山坡奔去。
若兒看到遠處石砌的碉樓,於是在他胸前大聲問:「我們要去烽火台嗎?」
「不是!你別問,跟我走就是了。」駿馬揚蹄飛奔,他有力的雙臂保護性地摟著她。
儘管知道自己不需要保護,也能穩穩地坐在馬背上,但若兒願意被他保護,喜歡依偎在他懷裡的感覺,那讓她享受到了被愛與被呵護的甜蜜滋味。
從小雖然有汍婆照顧她,但那畢竟不能代替爹娘的關懷,因此她總是很獨立也很堅強。所有膽怯、自憐或孤獨的情緒,都被她掩藏在心裡。她一直說服自己,她是個什麼都不怕、不在乎,也不需要人照顧的女人。
可是與拓跋圭在一起,她的想法變了,她在乎他、需要他,並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是個需要被人呵護與愛惜的弱女子。
就像現在,她聽他的話,放任自己倚靠在他身上,把自己的安危交給他掌握,什麼都不擔心、不考慮,卻感到無比的踏實和快樂。
她震驚於自己這樣的改變,震驚於自己每次面對他時的虛弱感,可是她卻又多麼希望他能永遠這樣呵護著她,多麼希望此刻如夢般的快樂能一直延續下去,永遠不要結束。
她閉著眼睛,緊貼在他的胸前,讓幸福感與滿足感溢滿心間……
「我們到了。」
一聲快樂輕語,馬停了,風小了,夢──也結束了。
「這是哪裡?」嚥下失望,她抬起頭來,頓時因眼前絕美的景象驚歎不已。
「長城。」看著蜿蜒起伏的灰色建築,她轉憂為喜。「那是長城!」
「對,是長城。」
拓跋圭放開挽在她腰上的手、跳下馬,而她被綿延至天際的長城所吸引,忘記下馬、忘記說話。
若兒見過長城,但每次都只看到一小段,從來沒有這樣近、這樣完整地眺望過這個雄偉的建築。
拓跋圭將她抱下馬,任馬自由地吃草蹓躂,而他則拉她走上視野開闊的山頂,在大樹旁的一塊石頭上坐下。
「快看,那裡有好多的房子!是洛陽城嗎?」若兒驚喜地指著遠方問他。她兒時曾跟隨爹爹到過洛陽,記得只有那裡才有那麼多的房子和人煙。
「不,那是左雲城,洛陽更大。」拓跋圭摟著她的肩告訴她,而他的眼中並沒有遠方的河山,唯有身邊的美人!他喜歡看到她快樂的神情,他拂開她額頭的髮絲高興地問她。「這裡很美吧?」
「是的,很美!我都快忘記中原有多美了,從爹爹死後,我就沒有離開過羊圈和牧場,早忘了只要爬上高山,就能看到美麗的景色。」她指著遠方,因為激動而聲音發顫。「過了長城,沿著黃河就能走到繁華的洛陽,我爹爹帶我去過那裡,那裡有好多的人,好多的招牌和樓房……」
拓跋圭知道並不是她忘記了,而是這麼多年來,她根本就不被允許離開牧場。他神情黯然地說:「為了救我,你失去了太多東西,我會補償你的!」
若兒轉頭,看著他憂鬱的眼睛,發現其中的憤怒,也看到內疚和痛苦。她伸出手抱著他,柔聲說:「你不要自責,也不要憤怒,那不是你的錯。」
她的寬慰並未消除他心頭的憂鬱,他雙臂環繞著她,將她抱在懷裡,保證道:「以後你可以自由地爬山看風景,我還要帶你過長城、越黃河,到平城、訪洛陽、逛長安,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話點燃了若兒黑眸中的星火,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更緊地回抱著他。
他將她在懷中略微轉了個身,指點著四周的景色說:「你看,那條最寬、最亮的白帶子就是黑河,因為它,這一帶才能水草豐美、牛羊肥壯。那邊,看到沒有,那個緊靠山巒的地方是平城,它是中原名城,居險扼要。從那裡可以直抵黃河,控制南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把王宮遷到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