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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凌逍

  「喔……真像家了,那我請搬家公司來。噯,扛吧、扛吧!銅鑼灣!」斐悅像清楚遲暮春的暗示,手一揮,後頭趕至的保全隨他將曾總架走。

  李衰衰餘悸猶存,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呀跳……那天得知曾總和公司的秘密,曾總後來仍持續拿錢賄賂她——

  基於良心,她沒拿。

  但,雖然曾總私挪公款不應該,可是商場鬥爭太血淋淋,人性的現實,在內心激起巨大波浪——紅色巨焰般的波浪:利字旁邊一把刀,很狠無情。恐怕在妖怪眼中,那把刀更是鋒利。它們沒有道德,吃人剝骨或許稀鬆平常。

  錢、錢、錢,這世上難道要的只是錢?

  利、利、利,這世上爭的難道全為利益?

  遲暮春作掉曾總也是為了利益?她感覺唇抿得越來越緊繃……

  「你覺得我很狠?」一聲清寒如玉石相擊,將她拉回現實。

  「不。」她深呼吸,念了幾次經文定心,才發現桌上有一尊木頭小神像,約略兩指寬高。

  「你表情上寫著。」兩人距離不近不遠,一股如暮春般溫暖的甘草淡香徐徐瀰漫兩人之間,他拿起桌面上那尊小神像把玩。

  「遲先生。」她斂了斂神色,改口:「遲總經理是妖,太有風情雅致,怎樣都無所謂。但曾總有小孩,三個都還在上學,半年前他們失去母親,曾總也是那時才迷上賭博的。」辦公室裡流言多,她再鈍,也聽到了一些。是呀,賭博、賭博,害人匪淺。賭博害人靡爛,害人喪失理智,害人家破人亡。

  她慢慢昂起臉,現在才真正看清遲暮春的樣貌——冷冷的藍眸略長,挺直的鼻樑下是兩片薄唇,如泉墨發散縛身後,一絲一絲夾雜銀藍,不是褪色的白髮,而是如琉璃澈澈,搭上銀狐特有貴族似的沉靜。

  「……所以?」

  還問所以?

  「他現在負債纍纍,又要坐牢了,三個小孩怎麼辦?」一個氣悶,她將手中托盤放得用力些,陶瓷鏗鏘聲激烈,桌面茶香四溢。

  遲暮春手搭在新購的圓弧辦公椅背上,瞥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得很好看。

  李衰衰不明就裡,只覺得胸前濕濕涼涼,看了眼自己的素灰上衣,原來剛才動作太大,茶水濺至上頭,連忙抽了幾張面紙擦抹,上頭胡亂起了毛球——這是她拿來搭襯上班穿的套裝!

  妖怪都不安好心眼!

  他垂下眼,將一口冷茶飲下。「公司下頭的人,也有小孩要養,發不出薪水,怎辦?」

  李衰衰愣了愣,定下手邊動作,一時回答不出,剛剛情緒上頭,沒顧慮到那麼多。

  「而你,」他又開口:「你現在也負債纍纍了,該怎麼辦?」

  「我……」她在外頭確實欠了一些債,上個房東的,還有在圓環那間當鋪……就算每個月債主沒嚴厲追討,她也不會故意賴帳逃跑。

  這時又想起上次受遲暮春之惠還沒當面道謝,一個明白,她咬唇,嚴肅說:「遲先生,謝謝您上次托斐悅照顧我,欠遲先生您的錢,我一定會努力賺回還完。」說完一鞠躬,轉身欲出。

  「慢。」思索著。

  「茶已經涼了。」剛剛早知道茶水溫度,溫溫涼涼,她得避免他又用「茶燙」的奇怪理由留下她。

  「晚點我差人陪你去買衣服,不算你債。」

  她沒聽錯吧?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忽然想起另隻狐狸斐悅曾跟她提過,遲先生很久以前不姓遲的,直到他十幾年前去探尋某人,雪白的名片才印上那三字。

  他笑出,音調有了暖意。「你讓我想起恩人,命格和你一樣招財的恩人。」

  「遲先生若是出於有所圖謀而幫助我,我是無能為力,因為我的命格跟他不同,我的只會招禍。承蒙您恩人的好處,請代我謝謝他。至於欠您的錢,我一定會努力連本帶利還完的。」她再次重申。

  他定了定,眸子幽幽如一潭水,藍得不見底。須臾,他才開口:「她死了。」

  她一愣。

  「我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他一頓。「這些年來,我的心雖是黑的,但還有她在心中提醒一點良善。」

  李衰衰沒料到答案會這般突如其來,轉而一想,或許是因為她的職位太過渺小,渺小到對他絲毫沒有害處,他才會如此坦然,但她仍是訝異得答不出話。

  「是福是禍,未必是能力造成,而是人,掌握對的機緣的人。至於欠錢……李小姐覺得一顆饅頭值多少?」

  她皺起眉,怎麼突然問起這些?「便利商店賣的貴,十塊錢。」

  她可以用來買很多吐司邊。

  「那麼,賞了一個快餓死的人來說值多少錢?十元?」

  她一愣,在狐狸眼中人命就這麼不值?

  她皺起眉,理直氣壯。「當然無可衡量!人命不能拿金錢算的,何況那顆饅頭救了他的命!」

  「我也同意。一條人命絕不止十元。」遲暮春眉目懶洋洋,口氣仍是溫潤。「那你覺得,吃了救命餐與接受居所接濟的人,該付的利息應是多少?十元?還是金錢不能衡量?」

  氣氛霎時滯止,她幾乎可以聽見大樓外的車水馬龍聲,一如明白他言下之意的紛亂。

  她愣然,感覺指尖緊繃。救命餐救命餐!前幾天快餓昏街頭的救命餐……

  她口舌乾澀,想尖銳回擊「就算是被人救了命也不代表得一輩子效勞,不代表一輩子要……」但對上細長的藍眸,到了嘴邊的字詞完全消失,還沒來得及反應,他薄唇邊滾出一句輕淡:「從今天起,你是我遲暮春底下的「魚」。我不會虧待你。」

  簡潔。

  她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那間辦公室的,只明白他說的利息是人情債。

  遲狐狸表面看似悠來慢去,實則迅速確實;她坐在辦公位子上,攤開手中一疊資料,搓了搓燒燙的頰,深深吐納,然後,電腦鍵盤喀啦喀啦……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可是——

  接連下來的一個月,公司內人事大搬遷,有人升、有人降,有人貶至邊疆;隨著股票節節高昇跟年終獎金的發放,李衰衰彷彿看見公司的風水正在流動。

  或許遲狐狸真的有三兩三,她都分不清他究竟是用對人,還是用對什麼奇門遁甲的風水;看著自己桌上擱著的金元寶撲滿,很多人桌面上也都有。辦公室哪些地方更動過,她也不是很清楚。

  這個月訂單奇多,喀啦喀啦……指頭在鍵盤上飛舞。就算辦公室流言蜚語四處蔓延,她仍無動於衷;她的職位沒升也沒降,薪水仍是九五加滿,座位不但沒調動,還多了一項新工作——關於流言的內容——

  別造孽別造孽,她別造孽就好。

  第2章(2)

  「遲總早!」她身旁同部門行政助理起身打招呼,她也趕緊起身。

  他溫溫一聲,湛藍的異樣神采。從一開始簡潔的「茶」,濃縮成更精簡的無字。

  她「啊」的一聲看到螢幕內容,腦子差點爆炸,眼前的電子錶單何時被自己打滿「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佛法無邊、功德無量。她默默按下清除鍵,滿滿一整頁、二頁、三頁……呃,多得讓眼楮瞪圓。

  「不錯喔,遲總經理很喜歡你泡的茶哦。」行政組長找她聊話的次數變多了,就算見著她將表單打滿誇張翻天的字句也不理會。

  「可是……」「遲暮春是妖怪」這句話差點飆到嘴邊,又硬生生吞回肚裡,擠出另一句:「遲先生……遲總經理從來不喝那些茶。」或許常聽別的同事遲總遲總的叫,她還是習慣叫遲先生。

  「那自然是因為遲總很喜歡你啦,你這麼年輕又可愛,誰不喜歡呢?哦呵呵呵。」小聲逢迎加重「遲總」兩字,組長拿起她桌上一疊文件,頭也不回地擱至後方的桌上。「那個小妮,衰衰手上資料太多了,以後你要幫忙多分擔喔。」眼神諂媚地看著李衰衰,意思是:以後多幫忙美言幾句吧。

  就算辦公室裡朝氣十足,仍是社會縮影,不免勾心鬥角。

  派遣行政助理的位置沒變,但改變還是有的,是好是壞?

  「她哪裡可愛了?」

  聽見旁邊同事咕噥,李衰衰低下頭,她也不願意呀。主管一離開便主動拿回文件,充耳不聞同事間酸人的閒言閒語,繼續輸入輸入,然後再度清除、輸入、清除……最後「啊」一聲才想起某事,倏地起身至茶水間,腳步連同一陣陶瓷鏗鏗鏘鏘。

  茶葉飄香,聞在鼻腔裡卻是另一番滋味。

  有一就有N,有N就有N+1。主管狗腿,同事疏離,人人傳她是總經理包養的大紅人,還有更難聽的內容紛紛出籠。

  是啊……確實是寄妖籬下。能在地段好的都市免費住包水電的豪華套房,不愁吃穿,還有人打掃,就算她沒接納大部分——也算是變相的包養。

  社會現實,講「利」,她早早就體會到了,打從十歲多就體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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