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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凌逍

  當小時候睡覺睡到一半,被壞人自床上揪起,父母被逼跪地上無助問錢在哪時,一次兩次,她就慢慢明白了……

  鏗!她放下托盤,避開他桌前最近每日多出來的熱騰騰早餐,大概是秘書蘇晶特意幫他買的。這只妖怪還真會指使人啊。

  「遲總,抱歉打擾。」快來他也不喝,燙也不喝,涼也不喝,整壺滿滿,一如斐悅說的挑嘴。他大概是尋她開心吧,想著想著,她一腳步轉身。

  「沒什麼忙活吧?」他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叫住她,瞄眼她粉色衣服線頭鬆脫的袖口。

  「坐,嘗嘗。」

  她不吭一聲地端起茶杯,知道欠他欠得更多了。外頭地下錢莊的債,幾天前通通結清,聽說對方收到一張白名片,上頭只有三個字,跟春天有關。

  她受得心虛:有些惠,在情勢下不得不接納。接了,大概命她走東就走東,或許哪天要她滾蛋就滾蛋。

  李衰衰連日來因他而再次感受到人情冷暖,落差太大。和受「妖」好處,卻猜到他是想要圖謀利益,再好的茶入口也苦澀,她問:「我泡的茶是不是很難喝?」

  他視線落在擱著的早餐上,指頭微微一動。「是不好。」

  她皺起眉,決定把上次未出口的話說完,目光避也不避,直直瞅著他。「人也是要尊嚴的。就算有恩於我,也不可以把我的尊嚴踩到底。若你只是想利用我或尋開心,以後煩高抬貴手,該還的我會還,再多我怕以後還不起。」

  「你是這麼直接對我,還是說話一向都這麼直接呢?我是真覺得茶葉不太好。」遲暮春笑出聲,眸底如盛夏夜空。他現在的身份,哪個人不急著對他逢迎巴結,何況是受過他恩惠的人。但李衰衰就像最底層的一根硬刺荊棘,堅持說出自己的想法,不跟人勾搭逢迎。

  不過,刺歸刺,卻粗鈍得不需提防。

  「我早明白你跟其他魚不同。」說這句話的同時,他人已在漂亮玻璃缸前,裡頭五顏六色的燈,將兩潭寶藍映得更撲朔迷離。

  「魚?」又是魚這字眼!上次他便是如此對她說的。

  他拿出一罐飼料,倒了倒,缸內一群金黃色的滑亮簇擁過來,潑啦潑啦。「魚沒飽和神經,能吃就吃,不知節制。瞧……貪嘴。」

  他瞧字往上揚聲。「尤其是缸子裡的更明顯,有其他搶食者更刺激食慾。給得多,它們就要得多,給的沒了……」

  合上的飼料罐在水面上空晃,底下魚群仍潑啦潑啦,爭奪根本不存在的飼料。

  幾個機敏員工見他站在辦公室隔窗旁的身影,更賣力地忙碌起來,不一轉眼,整間辦公室全忙碌了起來。公司最新流傳的秘密謠言——哪個部門最先達到他要求的目標成績,便有機會晉階,獲取更多利益。

  她看著魚群爭奪。遲暮春自當上總經理,公司同事常私下傳著他許多不為人知的背景,像在說政黨黑道。

  「貪嘴,你不會。」遲暮春悠悠開口。「甚至面對誘惑,你禁得起考驗,沒有因誘惑勾引的貪婪,而泯災內心那塊樸質。」

  高人說話都是這樣?

  他供她食宿,遣人幫她買衣服,都是在測試她?

  李衰衰只想到被董事會辭退的曾總,當他之前失魂落魄丟下一筆一筆金額賭馬時,貪念慾望是否深似海?明明瀕臨邊緣,卻難以填滿……

  「我不是魚,本來就不會貪嘴。不是所有人都是你養的黃金魚,也有例外的。」她皺起眉,目光落在一條其貌不揚、安安靜靜的魚身上。幾天前聽秘書問過他,這條魚是遠洋島嶼特產的鹹水河豚。

  它孤伶伶地在缸子一角游呀游。

  「你不是魚,可我把你當魚餵了。就可惜這種河豚,警戒心太重,灑了飼料也不理。瞪人瞪得眼珠渾  圓,有刺,沒伴,又被排擠。」指端輕敲玻璃,黃金魚靠近,河豚卻是蹬圓眼了。

  「我的工作……原來是你搞的?」把她當魚喂!怪不得這幾天工作量驟減,原來主管對她獻媚的態度其來有自!

  玻璃桌面倒影映出她渾  圓的眼珠。

  他又綻出笑靨,一臉慵懶。「既然這茶太難喝,你就替我換成好喝的吧。以後每天早上來我這晾一晾。去吧。」

  桌上袋內的早餐——蛋餅努力飄香和一杯冰涼的豆漿都極盡所能地在勾引她空腹的食慾。李衰衰咽口口水,皺眉轉身出門,碰巧與敲門而入的蘇秘書擦身,她瞥見對方的表情微微僵硬後,打聲招呼,沒作多想,便將門緩緩關上。

  門內,蘇秘書看著那一袋早餐,牽動嘴角,遲疑地問:「遲總經理,早點不合您胃口嗎?」

  遲暮春瞥了眼來人,凝看著桌面那尊小小木雕,淡淡開口:「以後別特地替我買了。」

  角落的垃圾桶裡,另一袋蛋餅與豆漿靜靜躺在裡頭:仔細一看,裡頭似乎摻了些不自然的白色粉末。

  李衰衰連著一個禮拜瞪著遲暮春桌面的早餐發怔——三明治、蘿蔔糕、漢堡……最後是豆漿,全部完好如初。這麼豐盛的早餐遲暮春卻是動也沒動——她心底想,這擺明的是糟蹋啊。

  缸內的河豚停在邊緣,嘴巴一開一闔,沒見過它吃東西。偶爾其他魚啄了它一下兩下,它卻像只呆子,不知鼓起刺來抵抗。

  她與他的對話——包含打招呼,幾乎不到十句。有幾句提過她無關痛癢的過去,誠如她對別人敘述的一模一樣,也跟身份證上的一模一樣。

  記得他問話的時候,偶爾會看向落在桌角的小小木雕上。她幾次偷瞄後發現,那像是一名小女孩,臉頰圓潤,神色澄澈。

  說到底,會這麼有空閒觀察他桌上的東西,全要歸功於他前幾天隨口提提的「晾一晾」。她的工作量歸零,待在外頭辦公室座位上也只能盯著發亮的假金元寶——貧窮的生活中多添了一筆虛無,這完全是變相包養了。

  唉……她好想跳脫這般窘境,不想行屍走肉似地度過每一日,但以她現在的身份又能到哪?

  她躲到公共洗手間,偷偷掏出水印不自然的身份證,過期、過期、過期兩個字如瀰漫鼻尖的消毒水味般鬼魅。就算基本生活不虞匱乏,她每個月仍有一筆固定支出,是欠另間當鋪的,這也是為什麼她老存不足錢的原因。

  或許是基於不可理喻的面子跟骨氣吧,她只想快快付完那筆支出費用,再還完欠遲暮春的錢。

  喀啦!沖水聲伴隨一連串似憤怒的摔門,「扣扣扣!」高跟鞋腳步聲……李衰衰與來人對望,忙收起手中身份證。

  蘇秘書乍收原本不悅的鮮艷唇角,冷冷一聲:「早。」黑胸套裝領結將美好展露無遺。

  李衰衰趕緊點頭。「早安。」空氣中無形的凝重在兩人間緊繃,一股敵意、憤慨的劍拔弩張,早在曾總經理離開公司後,她就常常感到蘇秘書針對她的尖銳不平。

  「遲總經理又忙得沒吃早餐?」

  他其實每天早上都很閒,李衰衰很想這麼說,但為免惹禍上身,便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他也不喝我泡的茶,嫌難喝。」

  她瞄到蘇秘書的口袋露出一小截像裝白色粉末的夾鏈袋快要掉出,本想提醒……

  「是嗎?我們究竟算不算同病相憐呢?我可以行好告訴你,他說過向來討厭喝茶。」蘇秘書語氣偏酸,卻有點得意。「所以你若每天只知道用茶來討好,嘴巴不甜,身材不好,腦袋又不靈活,很快就會被淘汰。」

  「我沒要討好他。」李衰衰不解地皺起眉,解釋。

  這句話似頂撞到對方了。蘇秘書突擱下手中口紅,映在鏡中的眼角一斜的輕鄙,與平日判若兩人。「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你們這種連表皮都不撐的草包了。」

  「啊?」李衰衰不明白。

  「有被捧上天的機會,有哪個女人會不開心?你不過是個約聘行政,又呆又傻又沒實力,一張臉也不好,一顆腦也笨,憑什麼跟我爭?我是在這家企業拼了多少年的機靈、拼了多少年的努力,才有機會跟曾總……憑什麼遲總經理一來就特別指名你每天早上賴在他辦公室!你別巴著他聽懂沒?」蘇晶顫著嘴唇,隨著一群女同事聊天走入,她停下話恢復和善面容,綻開笑容。

  「早啊,蘇姐。」、「蘇姐早!」公司同事朝蘇秘書打招呼。

  笑聲宛若張無形的結界,將錯愕的李衰衰隔離。

  她神思虛無縹緲地回到座位,感覺心底有些無名火卻不知根源,向面有難色的主管硬討兩大疊資料喀啦喀啦輸入……

  直到下午斐悅突然冒出,搭在辦公室隔間板對她說——

  「嗯,你真不吃呀,你真的這麼「雷龍」不懂遲先生的意思?啊,我都看不下去了,非洲有多少難民等著吃啊!」

  「什麼雷龍?吃什麼?」她滿頭霧水。相較於遲狐狸,她與斐悅還較能扯得上話題,或許大半都是他開口,他對每個人都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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