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錢包裡僅存的銅板掏出,總共五十元。她不想白吃老闆的,若不是自己身份可議,真想、真想……哎喲!想是太久沒大吃大喝了,胃一時承受不住地酸酸疼疼。不行呀,她不能生病,不能生病,不單單是錢的問題,她不能去醫院的!
她這頭暈手滑破錢包落地,一角露出身份證——她發現自己好像有點醉了,擰開水龍頭嘩啦啦洗臉,潑在臉頰上的水滴冰涼涼,刺激她清醒。
她這才聽到後門外隱隱約約有兩人在談話。
「楊老闆,我們這個月手頭闊綽,您拿去裝潢店舖子或開分店,找苦力工頭小弟,我們都有人手。」拿出更大包紅包,客客氣氣。
「唉呀,分紅就多給小弟嘛。」老闆推辭,皺紋隨著笑意起伏,拍拍凶神惡煞的肩頭。「這幾天場子給砸鬧了,許多老點被他們嚇跑了呢。如果今天不是你們來幫忙,恐怕又有小太保來鬧場了,」
「我們是楊老闆您當年好心供餐養大的,請再忍耐三天,我們幫您擺平。」
「不可以啦,他們是年輕不懂事啦,誰沒年輕過?再說遲先生不是另外派了個小財神?」
她聽得一愣一愣,事情好像不是表相那般——遲暮春、遲暮春到底是什麼來頭……
後方斐悅吊兒郎當地環胸身前傾。「李小姐是否願意動身,隨我至遲先生安排的住處去呢?」
她回頭,才注意到方才坐的桌位上,擱著大大一顆金元寶。七、八點晚間時段,莫名的客潮湧入快炒店……
啊……她覺得天旋地轉了。自己的酒量不過幾罐啤酒、幾大杯啤酒罷了,竟就這樣醉醺醺了。
眼前的門孔像只飛蛾撲撲姍姍,她踉蹌掏出一支鑰匙——辦公桌的鑰匙戳著宿舍的鑰匙孔,幾次不成後,她開始放聲:「……好一隻美麗的大狐狸,好一隻美麗的——大、狐狸……」
碰!哎喲,疼!額頭啥時撞到一堵厚實的牆啦!
她揉著腦袋,抬眼。「您什麼來著?擋門啦!喂!斐悅,有雕像擋門啦!你……你別小看我!」她指著自己鼻子,沒幾秒後,又咯 跌倒,埋在甘草味中,她瞇起眼,一片澈藍入眼。
「遲先生。」她酒氣熏天,斐悅掩鼻,開口說得鼻音嗯嗯。「我差人初步查過了,她久居國外的父母在她高中時因一場車禍雙亡,但她憑著自己的努力念完大學,還考了幾張證照,於去年進入曾氏企業營運部行政組當約聘助理,她擁有的體質是天時地利贈予。」斐悅加強音量,因為後方李衰衰唱美麗大狐歌唱得更大聲。
遲暮春淡應一聲。
「噢……」她一個踉蹌,他順勢攙扶住她。
「遲先生。」斐悅看他提拉她圓圓手臂,原本在心底醞釀的,又說不出口了。
「你先去休息吧,擇日再追查。」任李衰衰攀在胳膊上,遲暮春眉眼慵懶,卻無不耐。
不是她麼?若是她還在,年紀也差不多這大小了。她會怎麼做?說著不好不好,笑意滿盈,還是小嘴滿口說著要行善積德……
「是的,遲先生。」斐悅眼珠子溜溜轉轉,應聲蹬蹬走下樓梯,離去前瞥見李衰衰嘴角牽出幾音,而遲暮春的表情似乎微微一愣。他搖搖頭,走下樓。
啊……水滴子懸了半天,落在地面,她一嘴的酒味咂咂。「嘿……大黑……」
遲暮春一愣,有些錯愕。「你剛剛說什麼?」他以為是飛蛾撲燈光啪搭啪搭誤擾的吵鬧,於是想再確認。
喀擦!她推門跌坐。「大、嘿嘿……」伴隨一連串咯咯笑聲,晶亮把手圖像擴張扭曲,映出一隻美麗大狐,他訥訥看著那樣的自己,瞇起眼,想他一身皮毛銀黑,人族創意貧乏,總愛稱他順口的大黑,這些年來自己總對這兩字多心。
一屋子酒氣隨她嚷嚷醺染——
好一隻美麗的大狐狸……好一隻美麗的……
人說,酒醉了,哪個年紀的都會回到小孩,他霎時啞然,蹲下。「你唱誰呢?」
嘴巴開闔,沒了聲音,她感覺身上一陣暖,暖得好似一艘船在汪洋中漂泊,漂泊著找到了避風港。
她搖入星空藍的夢中,一直至天方明,扎得宿醉刺眼,她埋首床上撫額,還陷於宿醉的頭疼發呆,依稀,昨晚好像想了一整晚的「好一隻美麗的什麼狐狸」……
她皺起眉,手錶嗶嗶兩聲打斷思緒。奮力爬起身,四周摻漫甘草香氣,發覺一件墨洗改唐大袍自身上滑落。
這宿舍,很像,好得很啦……
她將原本遺留在宿舍的墨洗改唐袍子交還斐悅,正遲疑輕浮的他哪適合這種暗色系跟甘草香味,剛巧從袍子暗袋抖出了一包甘草小丸,她這才明白袍子香味的來源——
她咬了咬下唇,嚥口水。
不吃不吃,她從不吃這種小孩零嘴……不吃不吃!
第2章(1)
而當她再次見到遲暮春,已是半個月後、總經理辦公室裝潢完工時。
她仍坐在行政組小位上輸入資料。
喀拉喀拉……鍵盤敲擊聲不絕於耳。這陣子食住安穩,營養均衡。搓了搓手臂,原來以前是營養不良的虛胖,現在好多了。
喀拉喀拉……她停下休息,隱約有一陣甘草清香撲鼻,難道是真想吃零食,日有所思?
她沒特別在意,喝口水,然後「噗——」噎到!
藍眼珠對上她的,遲暮春一身儒墨般的顏色,穿著打扮人模人樣,唯一不變的是那份溫雅。
他怎麼又出現了?
「遲總經理好。」身旁同事突然站起,點頭小聲道,兩頰紅紅。
哽。這一口水沒嚥下就噎了兩次。剛剛同事叫他什麼?遲總?那,現在在總經理休息室的曾總經理是……
瞥向總經理室的幽幽暗暗,她身旁的同事向來機靈,消息靈通。
還沒來得及反應,這輩子同一口水噎到的次數過三。
「嗨,小桃子、小李子……噯小李子用掉了。噯小衰子,茶,要上等的!」
怎麼連斐悅也跟在後頭,還頻頻對其他女同事放電?
咳、咳、咳……她揉著喉。
「你們認識呀?」一旁同事偷偷探頭詢問。
她眉頭抽搐,搖頭,搖得像波浪鼓。
山雨欲來風滿樓。隨著步伐,手上托盤陶瓷碰碰撞撞,她頭皮可以很硬的,可以很硬很硬的……
總經理辦公室硝煙瀰漫,氣氛停滯。
一聲咆炸傳來:「遲暮春!你還敢來?你害公司賠光本,董事會現在盯牢了!我不是出錢請你幫忙?你這神棍!不……畜生!」
相較於曾總的激烈,遲暮春顯得慢條斯理。
「我是畜生。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是。」他懶洋洋地以手支額。「而你,身為營運部總經理,不靠自己努力振作,竟然相信一隻畜生的話。」
「你,畜……」氣結,指頭抖著比他。
「我不是提醒過,公司的風水即是人。人,用該用的人,就是用對風水。」他突然笑開:「你錯用我了。」
「你——」
「而董事會錯用的人,是你。」
「你說董事會?我乾爹乾媽不會允許他們這麼說!」
「斐悅。」遲暮春淡喚。
「在。董事會共同協議書,請過目。」一張紙,十幾個人的簽名。
「從今天起曾總您的職位正式革除。前些日子私下請曾總退位時,是給您面子,但您不接受,我們只好賞臉了。」
「不可能、不可能……」曾總一把搶過,氣頭上不管紙張白底黑字的密密麻麻。「理由呢?總要給我理由吧!」
「理由……」遲暮春語氣慵懶。「一位堂堂營運部總經理不能冷靜控制脾氣,仗著董事會關係私挪公款沉迷賠馬,逢迎巴結畜生。在公司財務拮据時,不但不能共體時艱,還迷信,迷信大肆裝潢辦公室的風水之說,這還需要理由麼?」
李衰衰站在門口進退兩難。她記得清清楚楚,那時是遲暮春告訴曾總辦公室哪要修建哪要改變的,怎麼現在全反過來了?
她瞪圓眼,恍然!這是個坑呀!曾總一開始就被賣了,還替人開心點鈔票——這隻狐狸不知多早前就挖的坑啊!
「裝潢辦公室是聽了你這隻畜生的話!」眼楮瞪紙張瞪得暴凸。「媽的!你是下任總經理?」紙應聲撕裂成兩半。
「比起您當初開的價碼,董事會能給的利益更多。」撫上未拆封的新椅,唇角微勾,淡淡出聲:「送客。」
「曾總,請。」斐悅說。
「遲暮春!你、你給我記著!還有你,走狗!」見她擋門,一揮手。
嗚,要被打了,她閉上眼,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
沒有。該打下來的,沒有?
李衰衰左眼睜開,再緩緩睜開右眼,手上托盤瓷茶壺鏗鏘抖著,眼前曾總像尊雕像「叮咚」定格。
斐悅眨眨眼,在曾總面前揮揮手,一揚聲:「遲先生,您點他叮咚穴?那會很尷尬的。」
遲暮春眼神不暖不寒,不知何時拿出一尊極小木雕放置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