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雨過的夏夜,蟲鳴蛙叫聲不斷,一輪探出雲端的明月,將這夜晚襯得格外有情調,段倚柔端著夜消,穿過長廊,走到了她夫君的書房門前。
「夫君,是我。」她朝著裡頭喚出那兩個字時,心兒有一瞬間輕顫了下。
經過半晌的沉靜之後,門內傳來了響應,「進來吧!」
夏侯胤低沉的嗓音在靜寂的黑夜之中,聽起來格外地渾厚。
得到了首肯,她推門而入,壓制住內心的緊張,揚起眸看著坐在書案之後,正在翻看賬冊的夏侯胤。
她知道不到半個時辰之前,曹大掌櫃才剛離開,聽說兩人談話的氣氛不是太好,有人去稟報了老太爺,老人家說已經不是當家,又說困累了,吩咐眾人不許再拿這些小事來煩他。
夏侯胤回迎她的目光,眸光銳利地打量著她,少了嫁衣喜氣的紅艷,她原本就已經平凡的臉蛋,看起來幾近是其貌不揚了,只有那一雙眼眉像是有著通透的靈氣一樣,教人忍不住想要看得更仔細。
「不知道夫君何時才要就寢,夜深了,想你可能會要食些夜消,所以幫你端了些過來。」
「擱著吧!我想吃的時候就會吃。」他努了努下頷,示意她將手上的東西擱在一旁的几案上就可以了。
段倚柔依言照做,擱好了吃食之後,她回過身,面對著他,「那夫君忙吧!我就不打擾了,我回房等你。」
說完,她轉身走到門口,就在她伸手就要碰到門把時,他揚起的沉渾嗓音喊住了她。
「今早的事,我聽說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訝然回首的雙眸,「果真是好事不傳,壞事傳千里嗎?今兒個一整天,夏侯府裡裡外外,人們都在談論我夏侯胤真是可憐,娶了一隻人家穿過的舊鞋進門。」
舊鞋,指的當然是她!而那個穿過的「人家」,指的就是傳說中與她私逃的章家公子。
「你應該知道事實,我們沒有圓房,自然就不會見紅。」
「所以,你要我去向大夥兒說明原因嗎?」
「不!」她想也不想,衝口而出。
見她意外的激動,他挑起眉梢,「為什麼不要?只要我對他們說了沒有圓房的事實,不就替你洗清冤屈了嗎?」
段倚柔看著他的神情,似乎對於她的驚慌感到相當有趣,但她可是半點都笑不出來,「讓人知道了你不肯與我圓房,對於我的名聲於事無補,我不能求你與我圓房,但是,請你替我想想,不要對人提起,可以嗎?」
「如果我偏要為難你呢?」
他含著涼薄的話語就像根針兒似的,螫得她的心坎兒泛起疼痛,「如果你真想說,我也阻止不了你。」
她看著他臉龐好看的輪廓,心情就像是一隻被貓惡意戲弄的老鼠,心驚膽戰,沒了命似地想要反抗,可是,如果這隻貓兒真想一口將她給吃了,她也無能為力,無法反抗。
「好,我答應你不說。」他直直地瞅了她一會兒,終於答應她。
「謝謝。」她鬆了口氣,心裡忍不住對他的感激。
雖然他對她並非十分和善,可是,就憑著他肯娶她進門,給她一個安身之處,就已經是她的大恩人了!在與他拜堂成親時,她在心裡就悄悄地決定,要用這輩子報答他的恩惠。
當然了,還有老太爺,她告訴自己,只要在夏侯家的一日,她就會扮演好身為當家主母的身份,與她的夫君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出去吧!我不想被打擾,還有,我會回房,但你不需要等我,當我回房的時候,我不想看到你還是清醒的。」說完,他提起筆,低頭繼續處理事務,不再多瞧她一眼。
「是。」她柔順地點頭,轉身走出書房,輕輕地為他合上門扉。
在她的身後,夏侯胤凝視了她的背影許久,站起身走到桌几旁,伸手揭開小盅蓋,聞那氣味應該是杏仁燒茶,他將盅蓋隨手擱到一旁,又拿起蓋在淺碟上的保溫蓋子,看見了三顆包得十分精巧的腐皮包子,有甜有鹹,她的思慮倒是十分周到。
起初,他將兩個蓋子又都合了回去,又回到書案前繼續翻看賬冊,似是不打算吃了,但是,還不到二更天,他便覺著肚餓了,最後終於忍耐不住,把杏仁燒茶給喝了半盅,吃了兩顆包子,滋味甚美,但他卻覺著有些懊惱,因為覺得可惜,如此美味的吃食,要是趁熱吃了該多好!
第2章(2)
「聽著,跟在我身邊走好,不要到處亂跑,要是不小心落單了,教人給欺負了,那我可不管。」
夏侯容容說話一向是不客氣的,反正她也不覺得自個兒欠了段倚柔什麼人情,肯帶她到「慶余堂」的總鋪四處晃晃,已經是給了天大恩惠了。
她們二人各自帶著隨婢坐著馬車來到京城總號大門口,才一下馬車,夏侯容容就撂了狠話,說得十分正經,沒得商量。
說完,她率先走進門口,一見到容小姐親臨鋪子,小夥計連忙通知掌櫃,在掌櫃趕著出來迎接嬌客之前,兩名資深的夥計先上前招呼。
段倚柔走在她的後頭,綠錦和婉菊殿後,這時,婉菊笑著上前對新夫人說道:「我家小姐說話就是這個樣子,請夫人不要介意,她最看不慣有人被欺負了,所以夫人要是真有難,她不會袖手旁觀的。」
「婉菊!」夏侯容容耳尖聽聞,回頭低斥了聲。
「是,就來了!」婉菊與段倚柔相視而笑了下,然後就三步並成兩步,匆匆跑到主子身邊去伺候。
段倚柔見她們主僕兩人逗趣的模樣,忍俊不住,輕笑了起來。
夏侯胤與曹掌櫃從內院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妻子笑容可掬的模樣,他愣了一愣,神情瞬間變得沉肅。
「你來做什麼?」他直到她面前,居高臨下俯瞰著嬌小的她,眼角餘光瞄到了夏侯容容,心裡約莫有了幾分概念。
她頓止住腳步,抬眸看著他的臉龐,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股子壓迫感,就像是被一堵高牆給擋住了去路。
「今天一早,我聽說容容表妹要來總鋪,便央著她帶我來了,我嫁進夏侯家,就是夏侯家的人了,『慶余堂』的生意我也該略懂些,總不能自家的生意教人一問三不知吧!」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說話的時候,臉蛋順從地低垂。
他斂眸,只能看見她的發頂,樸素的盤福髻上只有一枚紅玉簪子,質地算不得上乘,「這個道理自然,可是,你總歸是婦道人家,生意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不喜歡太精明能幹的女子,這一點你最好記住。」
在夏侯家管東管西的女人,只要一個夏侯容容就已經嫌夠多了!
「我當然不插手,有你有容妹妹,自然是輪不上我插手。」她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腰帶紋扣上。
「把頭抬起來看我,別教人人旁看了以為我在教訓你。」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瞧她這態度,活似他會將她給吃了。
「是。」她依言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在兩人四目相望著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說他們是夫妻,不如說是有著夫妻名銜的陌生人,這些日子,雖然每晚都會替他送夜消,但總也說不上兩句話,他的態度總是冷冷的,而她也照他的交代,每晚在他回房之前就先睡了,所以即便是夜夜同枕同眠,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改善不了多少。
「教訓?」夏侯容容嬌嫩的嗓音從一旁插了進來,不知何時她已經走到夫妻兩人身旁,一道眉梢輕佻起,「我看起來倒不像是教訓,像是你們夫婦兩人在晾恩愛,可是,誰都知道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侯胤轉眸看著表妹,對於那張任誰瞧了都驚艷不已的臉蛋,只是付之一抹冷笑。
「我想說什麼,你自個兒心裡有數。」夏侯容容回他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勾住了嫂嫂的手臂,對她說道:「我剛才不是對你說過了嗎?跟緊一點,要是落單了教人給欺負了,我可管不上你。」
夏侯胤知道她所指欺負妻子的人就是他!人銳眸一瞇,才正想伸出長臂將妻子給拉回來,並且出言反駁的時候,崔容蓮像只粉蝶兒似地飛撲了過來,拉住了他正想伸出去的手臂。
「胤哥哥!」她親熱地拉住了他的手掌,嬌嗔道:「胤哥哥一定要給蓮兒做主,稍早容容要出門的時候,我請她等會兒,好一起過來,可是,等我出來時,奴才們說她已經走了,讓我沒伴一個人出門,心裡好害怕。」
段倚柔眨了眨眼,看著崔容蓮,心裡有此訝異,不知道她如何能夠說謊說得完全面不改色,她一直都是跟著容容的,沒聽說崔容蓮那兒來過任何請托,當然也就不可能等她一起過來了。
夏侯胤注視著妻子的神情,眸色顯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