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容容倒也是面不改色的,臉上如花般嬌美的笑意絲毫不減,「我不知道你是派誰來知會我,不過,我也不記得自己有答應你要一起出門,因為沒答應,當然就不會等你,還有,我也不記得有允許你可以直呼我的閨名,最後,主子們在說話的時候,別打岔!」
說完最後一句,夏侯容容挽著段倚柔轉身就走,這時,段倚柔不住地回顧,看見崔容蓮一臉灰敗,偎在夏侯胤的身旁嚶嚶地哭泣了起來。
比起她自己與他,崔氏還比較像是他的妻子,這一刻,她對自己心裡擁有這種想法感到可笑。
夜深人靜。
段倚柔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屋子裡,只有窗畔一盞燭火仍舊留亮著,那火光將屏風與桌椅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隨著從窗戶打開的間隙吹進的風微微地晃著,火一晃,就連光與影都在搖晃,教人會心生錯覺,以為自己在一池紅色的湖水裡,那湖水在輕晃著。
驀地,她聽見了有人開門的聲響,知道是他回房了,趕緊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聽起來是平穩的。
在黑暗之中,她聽見了他漸近,似乎在床前頓了一下,然後就離去了,接著,是他更衣的聲音,衣物的窸窣聲在寂靜之中特別明顯。
然後,他走過去吹熄燭火,令映在她眼皮上的一片薄紅色也跟著在一瞬間消失了,最後,他躺到了她的身畔,在躺平的時候,臂膀不經意地碰觸到她的,但只是一下下,他就又挪了開來。
雖然兩人之間沒有碰觸,但是她卻能夠感覺到屬於他的氣息與體溫,直到聽見他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穩勻長,她才悄悄地睜開清澄的雙眸,轉頭看著他被微光映亮的側臉輪廓。
好安靜。
靜到彷彿這個世界只存在他們二人,靜到她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只能感受到他這個人。
經過這些日子,她知道他的身體是很溫暖的,因為就算不碰觸,也能在他的身畔感覺到熱度,她輕輕地伸出右手,想要碰觸他的左手,但是,就在指尖才碰觸到他的袍袖時,就退縮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想要觸碰他,或許,是因為不想要明明人就躺在身邊,卻有千萬里遠的距離感,她想伸手,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一些。
但是,要是真的擾醒了他,怕要惹他生氣了。
她苦笑了聲,輕歎了口氣,緩緩地閉上雙眸,努力讓自己入睡,或許是因為身邊多了個伴,令她感覺到黑暗不再只是孤寂,她不知覺地沉進夢鄉裡。
就在她睡沉了,在她身畔的男人卻在這時緩慢地睜開眼睛,夏侯胤清醒過來,又或者該說他一開始就沒有睡著。
他轉首看著躺在身畔的女子,她清秀的睡顏,被微光映出了一層皎白的顏色,仔細地看她,會發現她其實比想像中還要細緻耐看。
這時,在他的瞳眸深處閃過一抹深沉的光芒,他伸出左手拉起了她嬌軟無力的右手,即便是在夏夜裡,她的指尖依舊泛著一絲涼度。
他看著兩人拉在一起的手,原來,接近她也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好像也不是太令人反感,可是,想到了這個女人在他人生中所染下的污點,他就忍不住感到一絲令人焦慮的厭惡感,他鬆開左手,將她的右手給擱回原位,閉上眸,輕吐了口氣,逼著自己在她的身旁入睡……
對於夏侯家而言,迎娶她這個媳婦兒,是給自己蒙上羞恥而對於夏侯氏這個大家族而言,她的存在簡直是教族人在他人面前無立足之地。
所以,即便做主讓夏侯胤與她成親的老太爺,在家族中擁有不可撅動的威嚴地位,這一次,都受到了不少族人的責難,人們說,老太爺年事高了,所以目昏耳臏,才會做下這個決定。
但是即便如此,在他們成親之後,老太爺終於還是回過神,後悔自己的決定,這也就是段倚柔進夏侯家門後,一直沒有得到老太爺接見的緣故。
對於這些甚囂塵上的耳語,段倚柔沒擱在心上,她仍舊每天派人去請示老太爺的允見,雖然每一天都被打了回票,但隔日,她還是派了人去。
而比起人們的惡意,她更不喜歡憐憫,人們總說她還真是有毅力,見了真是怪可憐一把的。但是她覺得自己並不可憐,她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
今天,她仍舊隨著夏侯容容來到總號,可以從眾人的態度看出容容在夏侯家的地位,雖說,在夏侯家當家做主的人是夏侯胤,但是,帳房的金印和庫房的鑰匙她也有一份,夏侯胤也掌了一份,兩份必須對上了才可以取出銀兩,否則就成不了事。
所以,雖然夏侯容容沒有頭銜加身,但是,在夏侯家儼然是有兩個當家的,當初老太爺的這個決定,直至今天都仍舊備受爭議。
而另一件備受爭議的事情,當然就是要夏侯胤娶了她。
「慶余堂」的總號並非是貨色最齊全的一間鋪子,京城裡的百姓們都知道,如果要求貨色齊全,就要到城東大街上的分鋪去,但如果要買最上等的貨色,來到總號就準沒錯。
今兒個剛好進了一批海貨,需要人手清點,卻又碰上幾位老客人家裡辦喜事,前來張羅壽禮、彩禮等等的物品,因為都是極慎重的東西,沒有人敢掉以輕心,一時之間,大夥兒弄得手忙腳亂,段倚柔向夏侯容容提議,讓她與綠錦也跟著一起幫忙。
這兩天氣熱,屋子裡當然也是熱烘烘的,幾名夥計看著段倚柔沒有半點身段,與他們一起忙得額汗涔涔,不由得面面相覷,好半響無語。
「怎麼了?是我做的不好嗎?」注意到有人在看著自己,段倚柔停下手,轉眸望著夥計們。
「不不不……」眾人異口同聲,也一起搖頭,看她明明是個生手,但是把每份禮都包得極好,在每份禮品上,無論大小都會蓋上屬於「慶余堂」的紋章,這當然是人們愛面子,要教收禮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慶余堂」的東西,而只是簡單的一個章,她也是細心地蓋得十分工整。
「那就讓咱們手腳快些吧!就快到午時了,第一批約定要來取貨的客人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呢!」
「是是!」夥計們點頭,各自分頭忙去。
段倚柔勾起微笑,繼續回頭做事,不經意地瞄到自己剛蓋好的章,不由得加深了笑意。
仔細地做好每件事情,一直就是她的個性!
或許是因為自認沒有長處,也沒有外表上的優點,所以,她總是很努力地做好每件事情,就算辛苦些,要比別人花更多的心思,她也不會感覺到疲累,只要是能夠使事情圓滿,讓人高興,她自己也就覺得高興。
就在這時,門外來了一名夥計,跑進來向段倚柔稟報報道:「啟稟夫人,胤爺來了,他請你過去後院大堂一趟。」
起初,段倚柔猶豫了下,看著大夥兒都忙,原想請來人回稟她夫君,請他允許她可以晚半個時辰過去,但沉心一想,說不定他有要緊事交代,還是先過去一趟為好。
她解下綁在水袖上的帶子,一邊交代綠錦繼續留下來幫忙,整理了一下外表,向幾名夥計點頭示意,轉身出門,往後院的大堂方向步去。
路途上,她走過一處天井,天井中央的籐花已經謝落了,只留下一架子的濃密綠葉,她繼續往前走,就在快要穿過小門,抵達後院大堂的時候,她的額邊忽然感到一陣痛楚,然後,她聽到蛋殼碎裂的聲音,接著,充斥在她呼吸之間的惡臭味道。
就在她還來不及回神之時,又一顆臭掉的雞蛋在她的肩上被砸碎,就在她轉眸望向來處時,看見了兩名年紀不大的學徒一溜煙地跑了。
段倚柔沒有喊住他們,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在她的心裡有著錯愕與震驚,發著惡臭的蛋液從她的身上滴落了下來,這時,一名夥計碰巧經過,看見夫人一身狼狽的模樣,出聲大喊。
「夫人!你沒事吧?」這名夥計正巧就是剛才與她一起工作的其中一名,他又急又氣,「是哪個兔崽子幹的好事?快點出來!」
「不要大聲,別吵著人了。」段倚柔話才剛落,就看見大堂那邊的人已經被驚動了,正好在與人議事的夏侯胤帶人趕了過來,就看見她一身蛋液,發著惡臭的模樣。
「這是怎麼一回事?」夏侯胤想要走近她,但是那一身惡臭教他忍不住擰起眉心,他想伸手碰她,卻被她給閃躲開來。
「夫君別過來,倚柔渾身腥臭不堪,您就站遠一點吧!」她看著他,也同時看見站在他身後的幾名掌櫃和部下,不由得心生困窘,「我聽說夫君要見我,如果夫君有話要告訴我,眼下這情況,就站遠些說吧!」
「我沒有要見你,當然也沒有話要對你說。」夏侯胤有臉色一瞬間變得極難看,「看到是誰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