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助理語音方落,辦公室的厚重木門就被大力推開。
「嗨,老哥!」
關定涯有些無奈,堅毅的臉上卻浮現罕見的暖意。
敢這樣完全忽略秘書,大大方方地板進他辦公室,除了他弟弟不會有別人。
「總經理,如果沒其他吩咐,我先出去了。」陳助理對老闆的弟弟點頭致意,退出了辦公室。
「遲早有天我要開除王秘書。」
「別這樣嘛,老哥。」關行宇皮皮地笑。「人家挺著七個多月的大肚子,我硬要跑進來,她也不可能追上來攔我。」
關定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倒沒真正怪罪秘書。英俊瀟灑,嘴巴又甜的行宇天生受女人歡迎,自小便是如此,連他手下最一板一眼的女秘書也逃不過他的魅力,總被他逗得像小女孩般臉紅。
行宇是他已故的父親婚外情之下的結果,六歲時才認祖歸宗來到關家,那年,他十歲,首次體會到自己有了手足。
他對父親生前的風流韻事不予置評,也無視於母親的強烈反彈,只知道,他有了一個比堂兄弟還親的血緣兄弟。
「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打電話給你。」關定涯道。「晚上幾個叔叔嬸嬸會到老家聚餐,你要不要一起過來?」他口中的老家是關家位於市郊的祖宅,目前只有他母親居住。行宇一成年便搬出老家,而他從兩年前就搬進市區的公寓。
「不用了。」關行宇直率地回絕。「我還是別出現在你媽面前好,免得她又以為我要跟你爭關家財產。」
「若你真的稀罕,我這總經理的職位送你都無所謂。」關定涯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心中同時為母親多年來對行宇的態度感到歉疚。
「多謝,不過心領了,繼承關家的重責大任還是你自己留著享受,我沒那麼耐操。」關行宇翻眼,可不覺得像老哥那樣一天到晚工作有什麼好的。
關定涯莫可奈何地搖搖頭。父親生前也有意讓行宇進自家公司,但他一口回絕,寧願當個自由攝影師。行宇生來就具有閒雲野鶴似的藝術家性格,若是要他成天坐辦公室或是開會應酬,倒不如直接要他的命。
偶爾……只是偶爾,他會忍不住羨慕行宇的自由不羈,想體驗他那種不受拘束的日子。
但是這種念頭通常只要一萌生,就會被他抹除。
身為長子,他有他的責任……對關家,對他的父母,以及他唯一的弟弟。
「你還沒說找我有什麼事?」關定涯問。
「事倒沒有。」關行宇聳聳肩,笑嘻嘻道:「只是正好要到附近那家義大利餐廳約會,就過來打聲招呼。」
「又換女朋友了?」他瞭解行宇,規規矩矩的午餐約會代表他不是正在追求對方,就是正處於交往初期。
「別把我說得像花心大蘿蔔好嗎!我這次是認真的。」
關定涯饒富興味地挑眉。「我記得你上次也這麼說,還有上上次。」
「真的啦,這個女孩不一樣,我前陣子回母校指導攝影社的時候認識的……對了!」關行豐從隨身的帆布背包取出一疊經過放大的相片。「攝影社的迎新烤肉會上替學弟妹拍的,她也有參加。」
關定涯並未將弟弟的輝煌情史太放在心上,目光隨意掃過兩張相片,只看到一群青春洋溢的男孩女孩,乍見之下都長得差不多。
從大學時代,當其他同學正忙著玩樂時,他已經開始在關氏見習,像這樣無憂無慮的社團生活對他來說,很遙遠也很陌生。
「哪一個?」
關行宇正想回答,結果眼珠子一轉,卻說:「猜猜看。」
關定涯瞥了他一眼,這才真正將注意力放在那一張張陌生的臉孔上。
然後他看見了那個女孩。
說也奇怪,相片上的女學生少說十幾個,其中不乏窈窕俏麗、姿色過人的女孩,但是只有她,吸引住他的視線。
她不是特別美,身材清瘦,長長的頭髮在腦後紮成簡單的一束馬尾,T恤加牛仔褲的打扮在諸多時髦女孩中也毫不顯眼,然而她身上卻散發著一種恬靜、柔和的氣息,教人看了說不出的舒服。
當別的人嬉笑打鬧成一團時,她站在幾步之外,靜看著同伴,嘴角噙著一抹極淺的笑,白淨的鵝蛋臉上有著幾分靦腆和一絲欣羨,彷彿並不習慣那片歡樂的氣氛,卻又忍不住心嚮往之。
許多張內容不盡相同的照片都是如此,她總是佇立在一段距離之外。
關定涯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不經意流露的神情被捕捉在鏡頭中。
那時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不期然地浮上腦際,關定涯自己也暗自詫異。
他是怎麼了?怎麼會對個素昧平生的女孩產生這種莫名的好奇?
「怎麼樣?猜到了沒?」
關定涯決定忽視直覺給他的答案,目光投向弟弟,搖搖頭。
「你還是直說吧。」
「真沒默契!」翻了翻眼,關行宇拿回相片,手指在上頭點了點。「就是她,陸清妍,氣質贊吧?」
關定涯又睇了照片一眼,靜默片刻。「還不錯。」
「你老弟我的照相技術不是蓋的,趁她沒注意的時候把那種『我見猶憐』的感覺都拍出來了!」
關定涯唇角輕牽。「我還以為你向來喜歡熱情火辣的女人,幾時又變成『我見猶憐』這型的?」
「唉,被愛神的箭射中,我也沒辦法。」關行宇捧著心,忽地看了看表。
「糟!約會快遲到了!我先走了,改天再帶她給你看。」
看著他一陣風似地又捲出辦公室,關定涯的心莫名地沉了沉。
果然是那女孩……
不知怎麼地,他竟希望自己沒猜對。
關定涯真正見到陸清妍是在三個星期後,在他前往山上別墅的路上。
這棟位於市郊山上的別墅是關定涯的祖母留給他的,環境幽美,佔地寬廣,他記得小時候很喜歡在庭院裡亂跑,行宇出現在他生命中後,偌大的庭院便成了他們玩樂的天堂。
「我的心事無人會瞭解,我的心事無人知!∼∼當初伊是我的心愛,現在已經別人的太太……」
豪華轎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駛著,荒腔走板的台語歌從駕駛座傳遍整個車廂,但後座的關定涯仍是老僧入定般垂眸閱讀,其抗噪音能力讓人不得不佩服。
終於,破鑼似的嗓子中止。
「喂,醫生不是叫你這兩天別工作?」說話的人叫阿醒,先前唱歌的人也是他。他是關定涯的專屬司機,卻完全沒有為人員工的自覺。
然而關定涯並不介意阿醒的粗魯、直率,旁人或許難以理解,但是這個江湖味十足,眉上帶疤的男人不只是他的僱員,也是他忠誠的朋友。
「我沒在工作,只是趁閒暇看幾份檔案。」兩天前關定涯又犯了胃痛的老毛病,醫生建議他放鬆幾天,所以他才決定上山來度週末。
阿醒毫不客氣地從鼻孔哼了一聲,繼續開車。
笑意閃過黑眸,關定涯繼續閱讀手中的文件,可是不多久,又聽見阿醒的聲音。
「啊!前面有兩個落難的正點美眉想搭便車,我們要不要英雄救美?」
關定涯微微蹙眉。就他所知,這條山路的盡頭包含自己的別墅在內,不過兩戶人家,另一棟別墅的主人長年居留國外,誰會出現在這偏僻的半山腰上?
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他抬眼往前看,這一瞧,心房卻像是被什麼猛地撞上,幾乎停頓。
前方路旁有兩位妙齡女子和一輛看似拋錨的機車,較高的那個短髮女子正朝他們豎著大拇指,而另一個女子則顯得有些不安地拉著同伴,似乎並不贊同。
他一眼就認出了第二張臉龐。
經過這些時日,他驚訝自己居然清楚地記得她的相貌。
她本人比照片上更清秀、纖柔,也更教人移不開眼睛……
看她那樣子,應是正要去自己的別墅吧……
一想之下,關定涯更為篤定,他知道交遊廣闊的行宇經常請一些朋友到山上別墅作客,只是沒想到今天竟然會遇見她。
「我看還是別理她們。」阿醒見他遲遲沒有回應,自顧自又說:「現在這種世道,誰知道這兩個女人是不是什麼詐騙集團還是金光黨……」他逕自把車開過陌生女子面前,沒發現後座的人緩緩轉頭,目光一直膠著在其中一個女子身上。
「靠邊停。」關定涯忽道,這時已收回視線。
「你真要給那兩個女人搭便車喔?」阿醒微訝,但依言將車子停在路邊。
關定涯垂著眼睫,靜默半晌之後才又開口。
「把車掉頭,回市區公寓。」
「嘎?」阿醒呆住。他開了四十幾分鐘的車才開到這山上,現在居然無緣無故要回頭開回市區!這人是在要他嗎?「你吃太飽了喔?!不是說要到山上休息幾天?」
「我改變主意了。」關定涯語氣淡淡,垂下的濃密睫毛掩去了那雙眼中的情緒,教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