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回來早了。」他停在她身旁,又問一次:「有什麼我能幫忙做的?」
「不、不用。」清妍忙搖頭,腳下偷偷地挪開一小步。他站得太近了……
「我不會咬人,你不用怕我。」
啊!被發現了……
可是她並非害怕他,她只是有點緊張而已……不知怎地,他的關注總給她一種奇特的壓迫感。
清妍耳根發熱,選擇避而不答,低頭繼續切肉。
關定涯又注視她片刻,不再追究,逕自拿起流理台上的小黃瓜。「這個要怎麼切?」
看來他是不會離開了。
清妍輕咬下唇,又不好意思再開口趕他,只好道:「切薄片就行了。」見他拿起另一面砧板和刀子,她強迫自己拉回視線。
跟許多喜愛下廚的人一樣,她總會下意識地把廚房當作自己的私人空間。
而現在,他不只佔據了這空間的一方,還陪著她一道準備食材,這種感覺太怪異,也太……親匿。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自結婚以來,他們之間一直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對彼此客客氣氣,不能說是生疏,卻也絕對算不上親近,彷彿兩人都只是盡著夫妻的基本職責,而她也逐漸習慣這種平平和和、不冷不熱的相處模式……
為什麼他現在要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
假裝他不在好了……假裝她就像過去三個月來,獨自在廚房中忙碌。
可是太難,那樣強勢的存在,教她無論如何都忽視不了。
努力了一陣,清妍眼睫稍揚,忍不住瞟向不遠的身側,只見他斂著眉眼,像個外科醫師似地專注操刀,接著她的目光落在砧板上……
杏眼眨了眨,然後陡地睜大。
「你怎麼把小黃瓜切成那樣?」她脫口道,甚至沒發現自己提高了聲調。
老天……若非親眼所見,她絕對不會相信有人連切小黃瓜都能切得歪七扭八。
「有什麼不對嗎?」關定涯微微蹙眉,對她的反應很是不解。
何止不對?清妍滿是懊惱地瞪著那堆呈不規則塊狀的小黃瓜,這下要她怎麼拿它們來炒菜?
「我再試試——」
「不用!」清妍飛快阻止。「剩下的我可以自己來。」
關定涯舉起雙手,神色小心翼翼。「我不切就是了……你先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
清妍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拿著菜刀。
她居然像母老虎似地揮舞著菜刀吼他!她是吃錯了什麼藥。
「呃……」她趕緊放下手中的凶器,努力掩飾羞窘。「你先到客廳休息,晚餐好了我會叫你。」
「嗯。」
清妍看著他略顯僵硬地邁步離去,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表現得像個恰查某,但她從小就喜歡漂亮的東西,因而對食物的美感也頗為重視,就是無法忍受好好的食材被切得那樣「醜陋」。
以往在舅舅家,舅媽討厭油煙,舅舅和表哥更是對廚房敬而遠之,所以她從來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提供協助。
只是,誰會料到這個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商場強人竟是個廚事白癡?
堂堂一個關氏珠寶集團的總經理,八成是這輩子第一次被人嫌棄吧……
思及此,她忽然有股想笑的衝動,可是又覺得自己太不厚道,只好忍住。
然而接下來的十幾分鐘裡,她的唇角一直都是上揚的。
直到烹飪結束,清妍才發現一件事……
相識以來首次,她面對關定涯時的那種不自在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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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要吐了。
關定涯翻閱著圖文並茂的書本,臉色愈來愈慘白。
這是他尋遍所有網路書店,讀盡所有評論之後才找到的一本實用書籍,書中不僅詳細解說了他想知道的一切,還附有各個過程的彩色圖片,可是書本翻閱不到三分之一,他已經開始感覺胃腸翻攪,不舒服到極點。
為什麼他從來不知道產婦的分娩過程這麼可怕。
別擔心,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
關定涯努力替自己作心理建設。
想他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區區進個產房陪產算什麼?生孩子的又不是他,他在窮緊張什麼?
可是生產過程看起來那麼痛苦,又那麼血腥……她可承受得了?
另一層憂心迫使關定涯咬住牙關,繼續翻看書本,多一點知識只有好處。
叩、叩、叩。
書房門上響起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他一驚,把書扔進抽屜,迅速抓起一份公司檔案攤開在桌面上,又深深地吸了口氣,確定自己聲音平穩,神色如常。
「請進。」
「抱歉打擾到你工作,關大哥。」清妍進門,手中端著一個瓷碗。「我煮了一點綠豆湯。」
「謝謝。」關定涯看著她將碗放在桌上,心中五味雜陳。
她是他的妻,她腹中是他的女兒,而她仍是叫他「關大哥」。
她何時才會改口直喚他的名,就像她喚他弟弟那樣?
矛盾的是,即使明知她心裡沒有他,即使明知她的溫柔只是個性使然,他仍是為了小小的一碗綠豆湯感到歡欣不已。
「行宇今天已經到了西雅圖跟他母親相聚。」他看著她身子微微一震,自己的胸腔也跟著抽緊。
清妍訝異地望著他,似是不解為何他會在經過這些時日後,突然對她提起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呵,他又何嘗願意呢?可是他知道,無論她多麼希望得知行宇的消息,也絕不會主動詢問,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哪有向丈夫詢問前男友近況的道理?
「我只是認為你或許會想知道。」
她靜默片刻,輕聲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他微乎其微地點個頭,見她就要離開,想也沒想地又出聲。
「清妍。」
「嗯?」清澈的水眸詢問地投向他,教他有片刻的失神,一時想不出喚住她的理由。
他只是,想多跟她相處一會兒罷了。
「別為了那些手工藝品熬夜,早點休息。」
她略微怔愣,隨即溫順而拘謹地牽唇。「好的,關大哥。」
依舊纖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書房中,只剩關定涯和與他相伴的一室寂靜。
嘴角扯出一個帶著澀意的弧度,他並未錯過她適才流露的愕然。
兩人一直分房而眠,顯然她並不知道他每晚都等到她熄燈之後才就寢。
事實上,她不知道的又何止這件事?
她不知道,他對她的喜好瞭若指掌,很清楚她儘管自身鮮少穿戴珠寶首飾,卻愛極了自己動手做些女孩家愛的飾物。他注意到她的朋友,甚至是外籍傭人身上,都曾配戴過她送的一些小東西。
她不知道,結婚以來,他推掉所有商業應酬,並把能帶回家做的工作就帶回家,為的就是盡早下班,回到家中看她為晚餐忙進忙出,感受那種他從未在其他女人身上感覺到的歸屬感……即使,他再明白不過,這只是他單方面的感覺。
她不知道,昨日他自告奮勇到廚房幫她,卻愈幫愈忙反被嫌棄時,心頭是多麼欣喜,只因那是她首次拋開平日的生疏、有禮,首次顯得不畏懼他。
她不知道,每當他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看著她,多麼渴望能擁她入懷,感受著她的柔軟、吸著她的馨香……就如五個多月前的那一夜。
她不知道,他……愛她。
他費盡心力掩飾這些,她怎麼可能知道?
關定涯自嘲地笑了,天底下可還有其他男人像他愛得這般窩窩囊囊、躲躲藏藏?
如果可以的話,他多麼希望可以正大光明地拉著她的手,毫不保留地給她一切他所能給予的呵護,但是他不能……他沒有那份勇氣。
他怕。
他怕一旦她發現他的感情,也就會很快發現,其實——
他是多麼卑劣的一個人。
第二章
一年以前,若是有人提到「一見鍾情」這種事,關定涯只會嗤之以鼻,將那當作浪漫派人士的無病呻吟。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看法在不久後便受到了挑戰。
那是個週四下午,他正在辦公室裡。
「總經理,『新亞』影藝的殺青酒會在下週六舉辦,邀請函今天送到,您是否決定出席?」說話的青年男子是陳助理。
關定涯沉吟片刻。
他並不特別喜歡參加這類媒體聚集、浮華奢侈的晚宴,然而「新亞」是中、港、台電影界的龍頭老大,最近殺青的年度大製作正是一部有關珠寶竊盜的愛情動作電影,關氏珠寶集團是主要贊助廠商,不僅提供了八百多件價值不菲的設計師珠寶和數家旗艦店協助拍攝,也在這期間成功地簽下飾演女主角的當紅女星為廣告代言人。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到場露個臉。
「我會去。」
「需不需要聯絡關夫人,請她一同參加?」關定涯尚單身,陳助理指的自然是他的母親。
關定涯想了想。「也好,由你去安排。」他的母親向來喜歡這種冠蓋雲集的場合,想必會極樂意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