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阻撓她?逆行之術又不是殺人放火的咒術,渾沌的毀滅咒和弒仙咒,檮杌的巨大骨刀,隨隨便便都比她的咒術更可怕,去阻止他們呀!幹嘛挑上她?!
她只是要回去找小刀,找回完整無缺的小刀而已呀!
月讀擋在她前方,不准她吟咒。
她沒有自信打得過月讀。
回不去了……
他不准她回去了……
饕餮按著胸前隱隱作痛的傷,疼得灼燙,疼得她流下眼淚。
水珠從眼眶裡不住地墜落,滑過雙頰。
一個念頭,一個從今以後再也見不到小刀的念頭,讓她重溫那時胸口挨了一刀的劇痛。
「不要……」好痛!「不要……」好痛好痛!「不要!」小刀……
饕餮幾乎要屈膝跪下,幾乎要在地板上打滾。
不要,不要,她不要這麼痛……她不要見不到小刀,她不要在小刀碎掉之後還繼續過接下來的人生,不要,她不要!
她嘶啞地哭著,不熟悉的眼淚像傾倒的雨水,落得急,掉得凶,嗚咽的嘴急急喘息,她突然朝月讀衝過去,開始盲目攻擊這個阻礙她找小刀的壞傢伙!
月讀僅是側過身,輕鬆地避開。
窮奇站在一旁,也被拳風掃到,她輕嘖一聲,嬌軀往月讀身後閃。
「喂喂喂,你別邊哭邊打人哪,萬一打到我怎麼辦?抹乾眼淚、看準對像再打呀!」窮奇埋怨道。
「妨礙我找小刀的人,全部都滾開!」饕餮像個生氣的小孩,已經不管揮拳會傷到誰,她胡亂吟咒,喚來雨雷,呼來飛沙走石,目標是月讀,「順便」打到窮奇。
「嘖嘖嘖嘖……這傢伙在幹什麼?我們又不是要搶走她的食物,她這麼火大是哪根筋不對勁呀?!」淪為受難者的窮奇劃出防禦光暈,不想被饕餮打中。
她認識的饕餮,除了吃食之外,還有什麼東西是她決計不肯退讓?千萬年來,她不曾見過饕餮發怒,饕餮多好安撫,只要在這種時候變出一顆肉包,塞進她嘴裡,她馬上就會安靜下來啃肉包——
窮奇右掌一攤,變出熱呼呼軟綿綿的大肉包。
對付饕餮的一千零一招,餵食。
「饕餮,來來來,別生氣,冷靜下來,吃個肉包先……」和腦袋一樣大的肉包哦,可以啃很久。
饕餮的人形已不復見,福泰紅潤的姑娘模樣哪裡還在,此刻站在窮奇與月讀面前的,是只球狀的巨大凶獸,窮奇與月讀都見過它,只是對於它眼角那人類腦袋般大顆的淚珠及佈滿全身各處的青筋很是陌生。
它在兩人做出反應之前,張開大嘴,如大鯨吃小魚,一口。
饕餮吞天,只是傳言。
但有一個傳言在今天被證實。
饕餮吞下一位神祇及一隻凶獸,易如反掌。
就像吞顆包子一樣。
第十章
黑漩捲起驚天葉浪,它由出現到消失,歷時不過短短一眨眼,時辰卻突飛猛進不知翻過多少個日月。
好痛。
痛得要死。
饕餮被痛楚弄醒,她仰躺在地板上,不甚清晰的視線還處於模糊狀態,但她看見五彩顏色,武夫、大刀、蛟龍、白浪、祥光、雲霧、蓮花、仙佛……
飛、飛仙圖?
武神廟屋頂的飛仙圖?
「救她!這是你欠我的!」
小刀的聲音,在同誰吼著?那麼焦急的咆哮,她還是第一次聽見。
饕餮想偏頭尋找刀屠的身影,可是身子好疼,別說是想轉動脖子,她連呼吸都在痛。
胸前除了火辣的劇痛外,就是一片黏膩的濕濡。
「我允諾過,只要是你的要求,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都會替你辦到。」
「那麼你現在立刻救她!快!武羅!」
武羅?
饕餮看見神武羅緩緩蹲在她身旁,與她四目相交。
武羅掌心有薄薄亮光,貼近她胸前的傷,熱氣舒緩掉疼痛,她的呼吸越來越順暢,忍不住閉上眼,輕吐好幾口氣。
「這只凶獸竟然能讓你再來找我,出乎我的意料。從我棄刀那日起,我知道你恨我,你否認龍飛刀的身份,寧可假裝自己是人,過著人類汲汲營營的辛苦人生,也不願意與我有關聯。百年前,我去找你,只消你點頭,我可以替你洗淨一身血腥,助你名列仙籍,但你立即拒絕,你說你不想再成為我的佩刀,不想再受人操弄,你要反抗『刀』的宿命……」
「不要再說那些過去的事。」刀屠打斷武羅的話。「她要不要緊?那一刀……傷得嚴重嗎?」他靠近饕餮,看見她合起眼簾,長睫掩蓋。
「很重,只差半寸,她的心就會開個血口。」
「救她!」
「我現在不就正在救嗎?」武羅明知道她醒了,也不點破。
「……」刀屠的心急全寫在臉上,他伸手想握她的柔荑,卻又不敢碰她,因為他要傷害饕餮實在太容易,在他面前,她脆弱得像塊薄瓦片,只要一不當心,就會砸個粉碎,他只能凝望著她。「饕餮……」
「這麼害怕再次碰傷她嗎?」武羅一瞧就知道饕餮胸口的傷是被龍飛所傷,龍飛是他傾注心力所鑄造出最滿意的作品,他在世為人時雖是匪類,但對於鑄刀鑄劍有著濃烈的興致,不是他自誇,天底下沒什麼東西是龍飛刀剁不掉的。
「……你當初不該將我打造得這麼鋒利。」刀屠沉聲道。若他與一般刀劍無異,對她的金剛護體無傷,那該多好?他就毋須擔心自己的指腹揉觸她軟嫩臉頰時會劃破她紅潤肌膚,母須擔心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對她造成危及性命的凶險。
「怪我呀?」他武羅可是研究數年,失敗了再試,試了又失敗,失敗了繼續試,才試出龍飛這把絕世好刀,他還嫌?!
我不准你是龍飛!她對著他噘嘴嚷嚷。
他好希望自己不是。
我討厭龍飛。
「……我情願自己只是一把菜刀。」一把就算砍向她也不會傷她髮膚的平常菜刀。「若我只是一把菜刀……多好。」
「我記得我曾經拿你來削蘿蔔、挖竹筍和刮魚鱗,勉強算起來,你也是菜刀的一種。」武羅自以為說了笑話,逕自哈哈笑起來。
刀屠皺眉。「你認真點救她!」別把時間費在耍嘴皮子上頭!
「放心,她死不了,你以為她是誰?四凶中的饕餮,不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狐野熊那類小精怪,她要是這麼容易被除掉,我們神族就不會被他們搞得一個頭兩個大。」實際上武羅早就治好她——瞧,她睜開了雙眼,正眨巴眨巴地看著刀屠,只是刀屠臉色鐵青,轉向旁側,才會錯過。
「她唯一的弱點是我。」這句話,代表著他與她永遠無法共存。
「小刀……L
聽見饕餮的叫喚,刀屠立即抬頭,這才發覺武羅已不見蹤影。不過他現在也不在意武羅閃哪兒去了,他本想扶起饕餮,問她傷口是否仍疼痛,但手才伸到一半,又急速收回。
「你沒事了。」刀屠的聲音聽起來像大鬆一口氣。她原先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已經不見那嚇人的奔流情形,武羅用法術治好了它。「傷口應該不會留下疤痕,只是你失血過多,可能仍會覺得有些頭暈不適。我等會兒熬一鍋野雉湯讓你喝,你再躺幾日休息,很快就會恢復元氣。」
野雉湯還沒煮呀,一切還來得及。
饕餮爬起來,黑漩將她帶回小刀身邊,只是這一回的時間點抓得不好,害她被痛醒,但她沒啥好抱怨,能看到活生生的小刀,她感動得想哭。
「我還會用你採的野菇、竹蓀、龍鬚菜以及荷葉飯團弄些便菜,你需要補充體力。另外,我再去打只獐子,生火烤熟,再捉幾條魚。」
這幾句她聽過了啦,雖然和上回有些落差,不找個時間插話,等一下小刀就會吩咐燉牛肉和陸妹子買的糕餅——
「小刀,停!現在我不要聽這個,我要抱你——」她張開雙臂就要貼過去。
她要先抱緊他,再跟他哭訴剛剛月讀不讓她開時空黑漩回來時她有多慌多害怕,她要告訴他,見不到他,比挨他一記手刀還要更難受……
刀屠閃開了。
「……你忘了就在不久前,你被我傷到什麼程度嗎?」他與她保持距離,臉色黯然。「就算我無傷你之心,卻仍可能因為別人的設計而誤傷你。你說得對,『刀』這種懦弱東西的危險性……不在於它有沒有傷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著怎麼樣的想法,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他的腦海裡,仍不時回想起當他的手刀刺進她胸口時,她一臉驚恐瞪視他的神色……好似害怕他再次將她弄疼。
驚恐,也是他此刻的心境。
「我不想傷你,你卻差點死於我手下……事實已經證明,我,龍飛刀,確實能取你性命,你尋找我,目的不就是為了毀掉你在世上唯一的威脅嗎?現在,我就在這裡,隨你處置。」
「臭小刀!」饕餮不讓他繼續自說自話。留一點給她說好不好?!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從月讀的阻止下回到「這裡」,卻什麼話也來不及提,小刀就哇啦哇啦說完,然後自己將自己毀掉。「你說夠了吧?換我換我!在我說完之前,你什麼事都不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