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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決明

  命運,不能扭轉嗎?

  她和小刀,只有那一種結局嗎?

  饕餮坐在房門前,一動也不動,這是她第八次回到過去,回到小刀仍存在的過去,她已經那麼小心翼翼地保護他,卻還是失去他,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同樣是——

  若是我的手會傷你,我情願它碎。

  此時,她坐在散落一地的刀身碎片間,不知所措。

  再回去嗎?

  這一次會回到哪一段「過去」?

  這一次,她能顧好刀屠,不讓他再變成刀屑?

  沒有耐心的她,生平頭一回對同一件事如此執著,換成是以前的她,老早就放棄了吧,因為好累……可是這樣的疲累,在捲入黑漩、回到刀屠身邊、看見刀屠之後,都會消失殆盡。

  對,只要看見刀屠,什麼都不累。

  她要看見刀屠,立刻,馬上。

  饕餮站起來,雙手舉在半空中,才畫出一個半圓,手腕卻被一條急甩而來的火紅色綢帶纏住。

  「饕餮,住手。」

  饕餮回頭,順著紅綢帶望去,美麗迷人的窮奇皺著柳眉而來,她的身影從天而降,火一般的裙紗飄飄,系有金色鈴鐺的白玉腳踝隱約可見。

  「窮奇?」

  「你在做什麼?!」窮奇一站定,直接拍掉她還愣舉在半空中的柔荑。

  「我……我沒有在做什麼呀,我要打開黑漩,再回去找小刀……」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窮奇賞她一記白眼,饕餮的疑問看在她眼裡無敵愚蠢,她媚著聲罵道:「你已經讓時空大亂,還不停手!」

  「我哪有?我什麼事也沒做,我只是回到小刀身邊而已!」饕餮反駁窮奇扣上的罪名。

  「我懶得同你解釋,你聽我的,別再妄動黑漩,安安分分去吃你的食物,做以往那只快快樂樂的獸,不要一直施逆行之咒。」

  「我要吃小刀煮的。」提到食物,只會讓她更想念刀屠。

  「你還弄不懂嗎?上頭那個老古板注意你了!你知道的,他老是把生死定律掛在嘴邊,他覺得該死的、該活的都已注定好,誰也不能企圖改變,更別說是把扭轉時空當兒戲,一次一次又一次憑著喜好回到『過去』。」

  窮奇口中的老古板,饕餮知道是誰,更知道上頭那班神仙絕不會認同她的做法,但她也不需要它們認同,她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她既不傷人也不殘暴,比起被封神的渾沌和更具破壞力的檮杌,她夠乖巧了。

  「我只是要回去找小刀……」饕餮根本聽不進窮奇的話。

  「啐,我以為你只有貪吃這一點難以溝通,沒想到現在還多了一項。」窮奇有些後悔自己多跑這一趟來阻止饕餮。其實饕餮會怎樣與她無關,她只是正好去天山找老古板拌拌嘴——她最愛將他那張平淡如水的神顏氣到微微變色,雖然總是她在唱獨腳戲——從老古板口中聽見饕餮做的蠢事,也聽見老古板說出「凶獸饕餮再繼續如此,我也不能無視她胡鬧」。

  胡鬧。

  時空黑漩一開,天地逆行,發生過的事要消抹成尚未發生,看似輕鬆容易,實際上它代表著全盤否認掉在這個時辰中飄落的葉、流動的水、說過的話、哭過的淚、壽終正寢的魂魄、入世投胎的新生命……每一樣,都被硬生生逆轉。

  地府那兒已經亂成一團,躍入忘卻河的魂魄,本該哇哇墜地去展開新人生,魂魄都已投入母身,卻被饕餮一胡鬧,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已死的肉體,讓牛頭馬面牽走魂魄,正要跨過奈何長橋,饕餮卻在那時施咒,魂魄一條條被捲回人間……

  渾沌做的事了不起是製造多幾倍的魂魄去讓地府忙碌,饕餮卻是將魂魄的來去全弄得亂七八糟,忙壞的文判官差點要撕了手上的生死簿。

  饕餮自以為沒做啥壞事,實際上她做得可多了,多到老古板都打算要親自來處置她。

  「你不要阻止我,我現在就要回去找小刀——」饕餮不管窮奇的阻撓,手一扯,撕裂紅綢帶,就要再畫出圓弧,開啟時空黑漩。

  「笨饕餮!你講不聽耶!」窮奇重重一跺蓮足,踝間鈴鐺玎玎作響,饕餮背對著她,雙掌之間已經有漣漪成形。

  就在漣漪中央浮現黑色缺口之際,一道清泠聖光倏然灑落,照射在黑色缺口之上,那缺口竟緩緩閉合。

  「你看吧、你看吧,老古板來了啦!」窮奇往旁邊挪兩步,將位置讓給來者。她就說嘛,一開始聽她的勸不就不會惹來麻煩嗎?現在連老古板都來了,他的耳朵可是石頭做的,聽不進任何狡辯。

  「為什麼不讓我開黑漩?」饕餮急乎乎地轉首,跑到那抹聖光白影面前直跺腳。「這樣我沒法子回去找小刀!」

  聖光稍減,雪白神形更為清晰,饕餮識得他,天山之神,月讀。

  「饕餮,別再做這種事,打亂時序是為逆天,你不該為一己之私而企圖顛倒倫常。」月讀淺淺的嗓音,不輕不重地說著,彷彿正在吟唱淨化人心的經文,令一旁的窮奇打個哆嗦——喔戢,太酥骨了啦。

  「可是我要去找小刀呀。」饕餮理所當然地回道。她思緒單純,沒有想太多,更沒考慮到任何後果,窮奇說的那些她沒聽懂,也沒在聽,她只有一個念頭——跳進黑漩,找到小刀。

  「……龍飛刀已經化為烏有,你親眼看見了,不是嗎?」

  「我知道呀,所以我才要趕快開黑漩,只要回到『過去』,小刀就還好好的沒斷掉。」

  「那是你打亂時序,逆天而行。」

  「因為我要去找小刀呀。」她說過了嘛。

  「龍飛刀已經化為烏有。」

  「所以我才要開黑漩回去找好端端沒斷的小刀呀。」到底要她說幾次呀?怎麼都聽不懂?她很急耶!

  窮奇看著月讀對饕餮講不通的沒轍樣,忍俊不住地噗哧嬌笑。

  月讀面對強如渾沌、檮杌者,面不改色,神顏冷然寡情,反倒是四凶中最弱的饕餮,讓月讀產生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

  跟她說道理,她的歪理比你更理直氣壯。

  跟她辯真理,她只聽進她想聽的部分,其餘的,統統過耳不入,還會露出一臉「為什麼你這麼難溝通」的困惑表情在羞辱人。

  「老古板,遇上她,你就認了吧,省省長篇大論,饕餮沒在聽的。」窮奇搖搖纖纖玉指,要月讀別浪費唇舌。她時常覺得饕餮少根筋,不是很能進入狀況,簡言之,就是有點傻乎乎。

  月讀不著痕跡地輕歎。他確實對四凶中的饕餮倍感棘手,她不是大凶大惡之徒,可難以教化的程度更勝其它三人;好歹其它三隻壞歸壞,至少還知道自己壞在哪兒,但饕餮不同,她完全不懂自己做了什麼壞事。餓時吃光玉林的仙桃,植樹老祖追出來責罵她,她反倒問植樹老祖為什麼她不能吃?為什麼仙桃長得粉粉嫩嫩掛枝頭她卻不能吃?她如果不吃放著給仙桃爛不是更可惜嗎?桃子有親口說不想讓她吃嗎?仙桃只給仙人吃,為什麼呢?仙人可以吃,凶獸不能吃?仙人會餓,凶獸也很餓呀,仙桃樹上結實纍纍,分幾顆給她是會怎樣呢?一副天真模樣,讓人又氣又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饕餮趁著窮奇虧月讀時,想悄悄開出時空黑漩,月讀立刻察覺她的意圖,她單純的心思全寫在臉上。

  「饕餮,你必須認清事實,它是確實存在的結果,無論你逆天多少回、費多少心力,都無法改變。龍飛刀一定會毀,就如聞獜一族注定滅種於你之手,這些都是已經寫下的終曲,你現在做的,只不過是苟延殘喘,為難你自己罷了。」月讀輕易地將她偷偷摸摸弄出的小黑漩打散。「我不會讓你再施逆行之術。」

  饕餮瞪著月讀,月讀同樣淡然回視她,兩人眼中各有堅持。

  饕餮這回不再偷雞摸狗,直接在月讀面前施咒,月讀也不贅言,她施咒,他破咒,她再施咒,他再破咒,兩人僵持對峙。

  「我要回去。」她對月讀說,要他讓開。

  「那已是過去的事,你該過的,是現在的人生。」

  「我要回去!」她大吼。

  「放棄吧,順應天命,讓龍飛刀與聞獜一族就此安息,你亦重新展開新生,不再拘泥過去。」

  放棄?

  放棄?!

  放棄小刀?!

  再也不能施逆行之術。

  沒有逆行之術,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見不到小刀,因為小刀現在一塊一塊落在腳邊,一塊、一塊、又一塊……

  要是回不去的話,滿地的刀身碎片,她組合不起來,可是只要跳進黑漩裡,眼眸一張開,就可以看到小刀在她面前,碰得到、摸得著,他還會同她說話,任她抱著他暖呼呼的身子磨蹭。

  她有沒有告訴過他,她好喜歡他的身體;好喜歡他貼在她耳邊說話的方式,每當溫熱的氣息拂過臉頰,她都會全身發燙:好喜歡他對其它姑娘都不苟言笑,只對她一個人會稍稍彎起唇角;好喜歡他替她清洗長髮;好喜歡他仔仔細細地為她拭發、梳發、編髮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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