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走?你不怕被剝下一層皮。」
她猛地回過頭。「不敢走也要走,反正從小到大皮已經被剝習慣了,我的皮,長得很快!」
這是什麼對話啊?瑀華額頭出現兩道黑線。
說完,佩佩掉頭繼續往外走!
她的背影很帥氣,表情很英勇,讓瑀華很想給她拍拍手,這輩子第一次,他佩服起自己的妹妹,他們早就應該這樣做,只是他們都沒有妹妹的勇氣。
瑀華微哂,把開水和血壓藥放在桌邊,等爸爸吞下藥後,轉身上樓,他必須做點什麼,讓佩佩感受到身為哥哥的「全力支持」。
佩佩走得太急,沒有帶衣服、錢包、手機,沒有身份證、健保卡,更沒有悠遊卡,所以她該怎麼辦?
她想了老半天,最後跟個看起來很善良的路人借五塊錢,然後打電話給她最好的朋友阿甄。
每次想到這個,她心裡總是有股怪異的感覺。
阿甄分明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們是大學的同班同學,出社會後,兩個人還經常打電話聯絡,偶爾阿甄上台北,她們會約吃飯、一起出門玩,阿甄常拿她家當旅館,而她每次被護理長氣得半死,第一個想打電話告狀的對象是阿甄,這樣的朋友,毫無疑問,當然是最最要好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想到「好朋友」時,就會有什麼東西堵在心頭。
佩佩自問,難道她還有其他更要好的朋友?
她把所有的記憶全翻出來,一個一個想、一個一個挑,怎麼都找不出另外一個交情比得上她和阿甄的好朋友。
接到電話的阿甄為朋友兩肋插刀,好友都身無分文的離家出走了,她能不立刻出現?於是趕到高鐵,跳上最近的一班車到台北,把可憐的落難公主給接回家。
她住在南投山區,地方有點偏僻,但環境美到不行。她們抵達南投時,已經是凌晨,哪裡還有公車可以搭,阿甄向表哥求助,請表哥開小貨車載她們回家。
第一次坐貨車的感覺很新鮮,風在耳邊呼呼吹過,雖然有點冷,佩佩卻有種鬆綁了的自由感覺,這裡沒有鮮亮的霓虹燈,只有昏黃路燈照亮著鄉間小徑。空氣無比清新,佩佩忍不住張開雙臂,用力吸一口氣,把氣管、肺泡都填進滿滿的沁涼氣體。
短短幾分鐘,佩佩喜歡上這裡。
「把你表哥吵起來,會不會不好意思?我們應該在台北住一晚的。」手上的表顯示現在是凌晨四點多,三月分的夜間山區很冷。
「別擔心,我沒把他吵醒,表哥每天這個時候就起床準備出門挖筍,接我們回家再去工作,時間剛好。何況飯店再便宜,一個晚上都要幾千塊錢,這個錢省下來,我們可以吃好幾天。」
「別說得這麼可憐,你一個月賺得不少。」佩佩笑說。
「我跟你同行,彌賺多少,我賺多少。」
「你不是要升護理長了嗎?」至於她,大概做到壽終正寢也碰不到那個位置。
「鄉下地方,沒有年輕人願意留下,流動率很大,一不小心我就變成資深人員嘍,怎樣,有沒有興趣到我們醫院上班?我保證沒有護理長敢把你罵到臭頭。」她們只會捧著哄著新護士,求她們留下來為病患服務。
「哈!你說呢?」
佩佩皮笑肉不笑,才因為打錯藥離家出走,再叫她當護士,她傻嗎?天底下,每個人都有最適合的位置,她雖然還不確定自己適合什麼,但很確定自己不適合當醫護人員,爸爸雖然刻薄,但有一句話是說對了,讓她當護士,不如讓她當劊子手。
阿甄問:「好吧,說說看,這次是為了什麼事搞到這麼大?」
講到這個,佩佩長歎,「說來話長。」
「不想說就算了,回家後,你先睡一下,八點左右我把你叫起來。」
「做什麼?」
「我媽去參加大陸江南五日游,本來都計劃好了,幫傭的那戶人家下個星期才會回台灣,沒想到今天接到電話,我媽說老闆提前返台,讓我先過去打掃一下,聽說是下午的飛機,看在我辛辛苦苦把你接回來的分上,你幫我一起打掃吧。」
「沒問題。」
佩佩頭一歪,靠到阿甄的肩膀上,她暗暗告訴自己,不會錯的,阿甄絕對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不然,誰會為她做到這個程度?
第4章(1)
飛機上,吳衛揉揉隱隱作疼的太陽穴。
他和論論來到現代已經一年。
吳衛學會這裡的說話方式,學會使用電腦,學會開車,學會現代人的思考模式,他學會《二十一世紀生活守則》裡面載錄的每件事,甚至能夠一分鐘打出十多個中文字。
這是了不起的成就,至少他順利地成為娟娟口中的「凡人」。
起初他擔心自己無法在這裡謀生,無法讓蕥兒、論論過安定的生活,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現在不擔心了,他拍一部電影、三支廣告,每次的作品都讓他的知名度提高,銀行帳號裡多了好幾百萬,並且陸續增加,存款簿裡的數字讓他培養出些許自信。
但他始終沒找到蕥兒。
抱起論論,他已經三歲了,拍戲這段時間,艾艾找到一個相當不錯的專業保母帶論論,保母教他認字、認圖、說故事,還教他簡單的英文和日文,論論學得又好又快,保母常說他是天才。
這時候吳衛才明白,原來關關在大燕辦的幼稚園並非首創,她只是把這裡的學習制度帶進古代,不是幼稚園裡的孩子們資質特別好,而是每個正常的孩子受過這樣的教育洗禮,都會變得更加聰明。
論論越來越會說話,過去娟娟和關關白擔心了,論論並不沉默、性子也不像自己這樣清冷,他是劇組裡的開心果,因為太聰明可愛,導演還在電影裡面給他加幾場戲,角色不重要,但非常搶眼。
電影拍攝還沒有結束,凌佩佩已經送來新劇本,希望他和論論能夠接演,那是對單親父子的故事,他還在考慮,因為裡面有吻戲。
在他住的時代裡,除非是青樓妓女,否則男人吻了女人是要負責對方一生的,沒想到在這裡,就算男女發生關係,也能稱為各取所需。
很匪夷所思的觀念,但它深植在每個現代人的腦海裡。
將近一年的「移民」,吳衛漸漸適應,他有最好的幫手——電腦,能快速將各種知識塞進他腦袋裡,也幫助他理解文化。更重要的是,它還幫助他尋找「佩佩」。
是,他確定凌佩佩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了,因為性格脾氣、因為行事作風,因為她與蕥兒是天差地別的不相同。
吳衛放棄這個目標,轉往下一個。
有回不經意地,他在Google打上佩佩兩個字,竟然搜尋到一堆「佩佩」。
於是在拍戲空暇,他加入她們的臉書與她們對話,用刪去法將不可能是蕥兒的女人刪除,留下可能的保持聯繫,他不知道這種方法能不能幫自己找到蕥兒,但他必須去做,因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坐了很久的飛機,論論累了,吳衛把他抱在懷裡,輕拍他的背,像是在喃喃自語,也像是和兒子對話,「怎麼辦?我們還要多久才能找到你娘?」
這個問題對三歲的孩子而言還是困難的,但有經驗的論論已經摸索出答案,他回答:「很快。」
「上次你也這樣說。」吳衛口氣裡帶著一點埋怨。
是誰說孩子的話很準?誰說小孩子天眼未闔,可以看到許多大人看不到的事、聽到許多大人聽不到的聲音?以上的話,是一個跟論論求大樂透明牌的劇組人員提供的。
論論揉揉眼睛、打個呵欠,重複同樣的話,「很快就會找到娘。」
吳衛苦笑,就當是兒子在安慰自己吧,下巴在論論額頭上輕蹭兩下,順著他的背輕拍,哄他入睡。
他很久沒做這件事了,自從忙於拍戲之後,專業保母便取代自己的工作,幸好論論並未因此疏遠自己。
論論睡著後,他把兒子放回鄰座,拿起小毯輕輕蓋好。
開機,吳衛點開電腦中的檔案,他很少打開「吳衛」的檔案夾,因為那裡面多數是一堆他看不懂的電腦公式符號,就算他再聰明,沒有學過電腦程式的他依舊無法理解。
不過現在沒事幹,他分別打開每個檔案、關上,打開再關上,標著英文字的檔案讓他覺得頭痛,也許他該找點時間去學學英文。
他打開標注著「Thestoryofmylife」的檔案。意外地,這個檔案竟是用他看得懂的中文書寫。
吳衛定下心,安靜閱讀,一個小時後,他瞭解了「吳衛」的一生。
「吳衛」是個銜金湯匙出生的男孩,家中獨子,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姊姊吳湘,他從小性格內向孤僻,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姊姊被父親當成接班人培養,而他沉浸在撰寫電腦程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