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中畢業時賣掉的程式,就替自己賺得一部跑車,大學賺來的錢蓋了他和論論現在住的屋子,然後靠著寫程式養活妻兒、給妻子買奢侈品。他是個相當盡責的男人。
然而吳家不缺錢,父母長輩希望他能夠進公司和姊姊一起努力,將家族企業發揚光大,但不喜歡與人接觸的他,怎麼可能做生意。
他用很長的篇幅來紀錄自己和周茜馨的婚姻生活,在裡面,吳衛看不到幸福溫情,只有數不清的爭吵和哭鬧,但即便如此,「吳衛」依然小心翼翼地維護這段婚姻。
直到周茜馨外遇、以死要脅,執意離婚,那對他造成莫大衝擊,他覺得被背叛了,他不明白誠心相待的妻子,為什麼可以說離就離?他不懂,為什麼自己那樣愛她,她卻愛上別的男人,他痛苦、掙扎,幾次想從樓頂往下跳。
他紀錄了一段和周茜馨的爭執。
那是在周茜馨坦承自己不貞、外遇,將離婚協議書丟到他臉上,拿刀逼他跟她離婚的那天,她這麼說道:「你這個該死的男人,只會沉溺在自己的電腦世界,半點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她想要繁華的生活,想要在朋友中揚眉吐氣,想要在別人艷羨的目光中謀殺那個卑微的自己。
他給她買的大鑽戒需要人注目、需要有人嘖嘖稱奇,她的名牌包不是要背給鄉下賣菜的阿桑看的,她的香奈兒不是為了看星星而穿。
很可悲,「吳衛」盡心盡力的維護,卻是她眼裡的禁錮,然後兩人越走越遠,直到她的生命出現另一個男人。
周茜馨外遇的照片、光碟,是「吳衛」的祖父在周茜馨離去後寄給他的,他以為孫子能因此看透周茜馨的真面目,願意回家,卻沒想到那些照片成了壓垮孫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收到證據的那天夜裡,「吳衛」抱著兒子投湖自盡,親手結束自己和兒子的生命。
仰頭輕歎口氣,他不明白周茜馨有什麼好,為什麼「吳衛」沒辦法放下,但,很公平,因為別人恐怕也沒辦法明白蕥兒有什麼好,為什麼他願意為她穿越千百年。
愛情,就是件不講道理的事。
「衛,電腦關起來,我們要下飛機了。」坐在後排的艾艾半起身,在吳衛耳畔輕聲提醒。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艾艾沒那麼害怕吳衛了,她摸熟和他打交道的方法,清楚他的界線在哪裡,兩人相處愉快。
吳衛收起電腦。艾艾側過身,拍拍身邊熟睡的凌佩佩,提醒她同樣的事。
凌佩佩不知道作了什麼夢,張開眼睛時心情大好,她揉揉眼睛、搓搓臉,笑逐顏開地對艾艾說:「我有預感,這部片一定會得到好成績。」
艾艾聞言,聳聳肩,搬出她的口頭禪,「人生果然是一場折騰啊,成績就是折騰的結果得到別人的肯定。」
凌佩佩不介意她的口頭禪,伸伸懶腰。「是啊,折騰那麼久,終於要回家了,哦……我要大睡三天三夜。」
她有把握這部片能在一片低迷的電影市場裡創下佳績。
因為劇本好、導演佳,尤其是吳衛,她真的沒見過哪個演員光是站在那裡,活脫脫就像個古人,還是個武功高強的古人。
想起他那身紮實的武術功夫和出神入化的輕功……她依舊覺得不可思議,這是她合作過,第一個沒有用鋼絲就能飛到屋頂的男主角。
他的演技好得不像在演戲,而是在做自己。
她曾經想過,那幾支廣告之所以感動人、造成轟動,是因為吳衛不是在扮演別人,而是在詮釋自己單親爸爸的無奈,所以他放入感情、表現真實自我。
但這部武俠片要怎麼解釋?難不成他是天生的武林高手?所以吳衛的演技沒話說,他就是天生要吃這行飯的!
拍拍吳衛的肩膀,凌佩佩對他說:「新劇本你好好考慮,我保證能夠讓你的演藝事業更上一層樓。」
吳衛微哂,他並不想要更上一層樓,只想盡快找到佩佩,完成他來到這個時空最重要的任務。
下了保母車,送走艾艾,吳衛抱著論論走向睽違數月的家。
過去只是覺得這屋子打造得很有趣,一堆科技產品讓他和論論玩得不亦樂乎,但看過「吳衛」的故事之後,再踩進這裡,他感受到「吳衛」對家的用心。
他是個宅男,不懂溝通、不會甜言蜜語,卻是用盡全副心力疼愛妻子和兒子。
以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吳衛」決定低調結婚,並且一結婚就帶著周茜馨離開台北到南投隱居,現在知道了。
他的父母不喜歡周茜馨,而他不捨得妻子受半點委屈。換成自己,他也會這樣做。
只是「吳衛」用他的方式疼愛妻子,卻沒得到周茜馨的理解,才會造成兩人勞燕分飛。
歎口氣,吳衛把沉睡的論論抱進客廳。
門打開的霎那,他便警覺到家裡有外人,眉頭瞬間皺起,他順著呼吸聲找到源頭。
他的沙發上多了一個熟睡女人,她趴睡整顆頭埋在軟軟的抱枕裡,頭髮散亂,有半截垂在沙發邊緣。
那個動作很像他的蕥兒,蕥兒有一顆軟軟的、長長的、蓬鬆的大枕頭,她老說:「武林盟主不在的時候,它代替盟主抱我。」
她的話讓他嫉妒起長抱枕,因為沒有她的夜裡,他睡不安穩,而她卻能讓抱枕取代自己的存在,他生氣自己不是她的獨一無二。
但他沒對蕥兒提過這件事,因為他是她的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就該豁達大度。
把論論輕放在另一邊的小沙發,吳衛走向那個女人,由上而下俯視,他細細觀察對方。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長版上衣,下面穿著貼身的內搭褲,她有一雙細長的腿,衣服寬鬆,看不清她的身材,她黑色的發圈掉在地板上,長長的頭髮散開,頭髮柔軟烏黑、找不到半根白髮,是個年輕女孩。
這個年輕女孩為什麼跑到別人家裡睡?
她是誰?沒有密碼她是怎麼進來的?難道她是阿玉嬸當護士的女兒?阿玉嬸呢?他LINE過她,說今天要回來的,人呢?
問號一個接著一個,他打算等她醒來再親自問個明白。
吳衛很有耐心,但等了將近三十分鐘,對方依然沒有醒轉的跡象,他用膝蓋推推那個女人的腳。
可她睡得很熟,只嚶嚀一聲,換個方向繼續睡。
吳衛皺眉,有些許不耐了。「起來!」他繼續推她。
佩佩歎氣,凌晨五點多才入睡,早上八點被吵醒,她帶著惺忪睡眼,坐上阿甄的摩托車,來到這間大豪宅。
她幫忙打掃完一樓後,阿甄說要去買菜,她在沙發裡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可她還沒睡夠呢,唉……再歎一口氣,她敷衍道:「知道了啦,再一下下就醒。」她抓起抱枕又把頭往裡面塞。
佩佩沒有張開眼,因此沒發現她的言行讓吳衛臉上掀起狂風巨浪。
那是蕥兒的聲音、蕥兒的耍賴、和蕥兒的……賴床動作?難道她是他的蕥兒?
手突然發抖,呼吸急促,是她嗎?希望像膨脹的氣球,一下子灌飽,但他更害怕失望,害怕一根針,便戳破不實的期待。
「蕥兒……」嘶啞的聲音從喉嚨發出,他連聲音都在顫抖。
「不要吵,再給我睡一下就好,拜託。」她的聲音出現哽咽。
那個哽咽是假的,是蕥兒要博取同情發出來的,夫妻朝夕相處,他知道蕥兒所有的小心眼、小動作。
再也忍不住了,他彎下腰,一把將她從抱枕裡面拉出來。
下一個瞬間,他的表情用驚濤駭浪來形容都不為過。
那是……蕥兒的眉毛、蕥兒的眼睛、蕥兒的鼻子、蕥兒的嘴巴,還有蕥兒賴床時的撒嬌。
唇微撅,臉壓出淡淡的粉紅色印子,她明明醒了,眼睛就是不肯張開,睫毛扇呀扇的,扇動著他的心。
可是,依照月老的說法,蕥兒不是應該換了身世、換了名字、換了記憶也……
換了一張新臉孔?
那她到底是不是蕥兒?希望、失望在心底交替,他連猜測都不敢,只能一遍遍細審那張熟悉的臉孔。
娟娟曾說:記憶是種奇妙的東西,為了留住感情,它不會輕易消失,卻也會為了弭平人們心中的傷痛而逐漸模糊。
娟娟的話讓他害怕,害怕自己對蕥兒的記憶,將伴隨光陰的流逝而消失。
於是他貪婪地看著眼前的小女人,看她的眉眼、她的五官,看著她淡淡的耍賴表情,一抹輕笑不自覺地浮上嘴角。
終於佩佩心不甘、情不願地張開眼睛,撅撅嘴、揉揉眼,她甩甩頭,想甩掉意識裡的最後一分模糊。
老天,叫她起床的不是大哥二哥!
她的眼睛倏地睜得老大,努力讓視線對焦、組合,組合起對方的五官,大腦飛快運作,最後「吳衛」兩個字浮上腦海。
「吳衛……」喃喃地,她輕喚他的名字。
第4章(2)
她認識他!她記得他!她果然是他的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