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話一說完,只見他大手一揮,殺氣盡現,眾人簇擁而上。
滕罡長臂一伸,大刀格開揮來的劍,縱使蔣奾兒先前警告過他青鋼刀絕不可出鞘,不然將攔腰斷裂,可今日他若不用它保身,一定會拖累她喪命。
星夜裡,劍氣迎面撲來,滕罡下手狠辣俐落,虎虎生風,艷紅的血滲入青鋼刀上的刻紋,發出詭異的紅光。
兵刃相擊的聲響,在幽林裡傳開。
滕罡帶著蔣奾兒,一招招揮舞著青鋼刀,無所懼地向前突圍。
蔣奾兒隨著滕罡往前行進,鼻端充斥著難以忍受的腥膩味道。她從未遇上這等陣仗,每呼吸一回,便感受到空氣中濃烈的死亡氣息。
自小,她雙眼就能視鬼神,儘管此時眼睛被蒙住,但幽林夜裡本就主陰,四面八方的幽魂帶著詭異的冰冷朝著他們聚攏而來,讓蔣奾兒感到噁心不已。
蔣氏族人怪異的體質,又以蔣奾兒繼承得最為徹底,儘管那一向不是她願意正視的,但在年紀漸長之際,一些該承擔、該背負的天命,總是不斷推著她往前,讓她無法得償所願地安身立命。
終究,她也是無法隨心所欲的度日。緊握著滕罡的手,蔣奾兒不住顫抖,藏在布巾後的眼淚,浸濕了面頰。
蔣奾兒咬著唇,眼角微濕,隨著滕罡不斷往前行進。
若不是他的掌心暖著她的手,蔣奾兒相信自己撐不了多久。方纔,她還能嘻嘻哈哈地與他鬥著嘴,但此時,她卻站在生死關前,更害怕自己下一刻也淪為這林裡的幽魂。
大刀砍落對方的首級,血花飛濺在暗夜裡,成了一抹最艷麗的紅,滕罡感受到手裡一緊,傳來她的恐懼,明白這一戰若糾纏太久,定會令她心神耗盡。
滕罡運氣而行,刀勢更加凌厲,也顧不了青鋼刀會不會因此嚴重損裂。他劈開來人的劍氣,劈砍掉泰半的長劍,一動一靜之間,一擊斃命,奪去更多的首級。
滕罡心裡百般不願帶著蔣奾兒廝殺,但他卻也無從選擇。因為只要是關乎她的生死,他就無法置之度外,這一役,他且戰且走、步步為營,因為她而小心翼翼。
直到最後,滕罡終於砍落為首男人的首級,見首腦倒地,再也要脅不了兩人,他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他喘息不止,不是因為混戰,而是為了保護身側的她,繃緊了心神,怕她有個閃失。
蔣奾兒站在他的身側,原本如泰山壓境而來的殺氣,漸漸因滕罡趨於平穩的氣息而隱藏,她這時才意識到兩人已平安。
摘下布條,她顫抖抖地喊了一聲。「滕罡……」
他伸出手臂,將她擁入懷中,攬得很緊很緊。「別看,那與你無關。」
眼下,林裡遍佈身首不全的屍身,他自己是看慣了,而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況,不應受到這般刺激。
蔣奾兒緊緊抱著他,體內的恐慌如排山倒海般襲來,令她痛哭失聲。「滕罡,你以後不可以拋下我……不可以這樣做……」
滕罡僅能笨拙地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失控的她。「我不會,真的不會。」
他的保證,低低地滑過她的心窩,擴散得無邊無際。因為他允諾著,所以不敢棄她,也不敢離她……
以致於後來,他信守著今夜對她的承諾。
第七章
蔣氏,命具奇格,挾有天命,手鑄奇巧神器,善制巧奪天工之兵刀,上殺神祇、下斬妖魔。擁有神器者,坐擁帝位,令千將、號萬兵,籠絡民心,豐國鎮朝。
庶人,得蔣氏,必登將相之位;將者,得蔣氏,必擁帝君之座。
前朝因得神器,富國強盛,再延百年氣數,江山錦繡。後因昧心所致,欲保永世安康,遂派人誅殺蔣氏,欲滅此脈。
直至神器遭竊,戰火遂生,賊寇四起,流民群眾,前朝風華不再,氣數已盡。而蔣氏僥倖逃過滅門一劫,卻也流離失所,隱藏終生。
這曾是最傳奇的神話,而今,卻開始在天朝中重新流傳,有心人任慾念縱恣而生,欲找出蔣氏遺孤,一奪夢想的寶器。
搭著綵樓歡門的小酒樓裡,外頭酒旗高高挑起,迎風展曳,蔣奾兒坐在裡頭吃著熱騰騰的肉包,但嬌俏的小臉蛋上毫無光彩,眼下還有一圈黑壓壓陰影。
滕罡飲著新酒,見她精神不濟,面頰慘白,覺得她頗可憐。
她吃得不多,也吃得慢,甚至還吃得一臉難以下嚥。
「怎麼,包子不好吃?」他問。
先前,她不是什麼都吃得下,也不挑嘴的嗎?
「不好不壞,勉強過得去,不過就是吃得很沒興致。」看著包子裡頭飄散著氤氳熱氣的肉餡,這不是她最愛吃,也最渴望常吃的東西嗎?
都怪他啦,吃過他親手煮的膳食後,從不揀食,也不挑嘴的她此時像個被慣壞的千金小姐,嘴巴刁得很。
滕罡咬了口包子,劍眉微蹙。「的確,不好也不壞。」但就是少了一點鮮甜的肉汁味道。
蔣奾兒歎氣,這陣子她吃不好、睡不飽,接連幾天長途跋涉讓她腳底生水泡,害她疼得不得了。「滕罡,我們還要躲多久?」
之前,他說要是被人知道六神尋著蔣氏遺孤,前來奪她的人必定銳減許多,再不然礙於六神的威名,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
但蔣奾兒不禁懷疑起滕罡的話,究竟有幾分正確?這幾日,全天朝野心勃勃之人都曾來尋她,幾乎可以用「傾巢而出」這四字來形容!
「你忍耐點,等上了京城便好些了。」他安撫著她,明白她已吃不消。這幾日的陣仗,對他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然而對蔣奾兒來說,她的生活卻已翻天覆地。
「離京城的路途還有多遠?」她已多日沒睡飽,總在惡夢之中驚醒,或是才用膳用到一半,就有人一刀劈上桌來,她甚至是被滕罡連人帶碗拖著跑。
「按腳程算來,一旬應是跑不掉。」
蔣奾兒聞言,臉垮了下來,語帶濃濃哭腔。「滕罡,不如……你把我交出去好了。」她究竟還要過多久這樣跑給人家追的日子?
「你說什麼傻話?」先前哭哭啼啼說不准拋棄她,而今她怎麼又反悔耍賴了?「把你交給其他人,我拿什麼回去交差?」
蔣奾兒彎彎的柳眉一豎。「你就真的要把我賣了嗎?」他對她就沒有一點不捨或其他情愫?他們好歹也共患難了半個月,難道說他從沒將她擱在心裡嗎?蔣奾兒埋怨他的絕情。
「你有幾斤重,能值幾兩錢?」滕罡哼聲氣,逗著這沉不住氣的丫頭。她的反應和模樣,可笑又可愛得讓他覺得特別。 「賣了,不就賠本啦?」
在繁華的京城裡,出入貴風茶樓裡的女子,哪個不是千金嬌女、大家閨秀?她們笑不露齒、話不多說,連進樓都要坐在包廂裡,以免讓旁人見著。
而她呢?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毫不扭捏,也不擔心話說了是否讓人困擾。開心就笑、難過就哭,完全憑自己高興。
滕罡乍見她時,覺得怎會有女孩子家隨心所欲成這樣?如今,他卻覺得這樣的她,美好得讓他不忍破壞。
「我可是人人搶破頭的蔣氏遺孤!」撇開她能不能造神器、鑄兵刀,她的存在的確讓朝野掀起軒然大波,人人莫不爭先恐後尋她。
滕罡啜了一口新酒,嘴角有著笑容。「方纔來的路上,是誰還不停哭訴自己倒楣來著?」她即便逞強,也是如此有趣,真是孩子脾性,沒心眼兒。
蔣奾兒臉一紅,飛上兩朵紅霞。「讓我嚷個兩聲做做樣子也不成?」
「成!怎能不成?」滕罡拍拍她的頭,嘴角彎起,剛毅的面容不知不覺因她而溫柔許多。
鐵石終究也成繞指柔,曾幾何時,他的目光竟被她的身影所吸引。
一意孤行,孤獨自在慣的他,在江湖裡來去自如、呼風喚雨,甚至以六神之姿叱吒天朝,令人聞風喪膽。
如今,他卻愜意地坐在她身旁,聽著她撒嬌輕語,以不時逗弄她為樂,有吃便食、有酒就喝,倦了就找地方歇腳,想走便起身可行,太過自在,也太過隨意,卻相當的充實。
滕罡從不知道,當身旁有個人牽絆著自己,每踏出的一步,縱然充滿挑戰也能鼓足勇氣。他不過是一介俗夫,任塵世波濤翻騰,天地物換星移,在光陰匆匆流逝的這當口,竟然遇見了她。
他一直都是無慾無求的人,努力精進的,也不過是身上硬底子的功夫。其餘的他不貪不妄,說是自得其樂,不如說是無慾則剛。
「滕罡,京城長得是什麼模樣?」蔣奾兒好奇問道,她從沒到過那座紙醉金迷的都城。自從蔣氏遭受前朝皇族的狙殺,便盡可能遠離天子腳邊。
「我帶你去,你不就可以親眼見識到了。」那裡對滕罡而言,是個很難以形容的地方。儘管天朝曾一度遺棄六神,甚至有過滅絕的念頭,可礙於六神勢力強大,彼此始終保持著一種微妙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