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接口,「今兒個這事,恐怕不會只發生一次,這幾天我聽見好幾個攤位的姐姐、叔叔說,做生意比做工來得輕省,銀子又賺得多,日後乾脆改行。假使不是隨口說說,那搶位置的事肯定還會發生。」
「我倒不擔心這個,了不起提早半個時辰出門就是,我倒是比較擔心……」說到這裡,鍾凌刻意沉吟。
盧氏心急接問:「擔心什麼?」
「擔心我們的生意好,遭人眼紅,叔叔、伯伯嘴上編排幾句就算了,比較讓人頭痛的是那些大娘、姐姐的,她們見我們年紀小,老是湊過來,拿糖、拿餅都算了,想盡辦法從我們嘴裡套問秘方。咱們賣的是吃食,萬一她們在餅乾上動點手腳,害人吃壞了肚子……」
鍾凌抬頭望向母親,看著母親面上的糾結,心裡隱隱含著期待。
她以為會等到母親鬆口,卻沒想到母親進一趟房間,出來後,手裡拿著兩個紅封。
盧氏說:「阿文,這五兩銀子你收著,另外這十兩銀子是要給你娘的,就當是這一年賺了錢,三嬸給的紅利。種田的事還不急,反正過完年也不能播種,三嬸先送你回去,向你娘道聲歉。小夏,去裝兩個禮盒過來,阿芳,去換身衣服,隨我去大伯母那裡坐坐。」
盧氏一連串的指令,讓鍾子文、小春和鍾凌面面相覷,還是不成嗎?他們都小看盧氏的固執了。
在鍾凌放棄這次計劃後,接下來三天,她和小春、小夏在盧氏的指揮下,把屋裡屋外打掃得煥然一新,又上街採買一堆年貨,將廚房給堆得滿滿當當。
直到全家人圍著桌子包水餃時,盧氏舊事重提。
她對鍾凌說:「以前娘不明白,為什麼你總想搬到城裡去住,是因為怕被大房、二房欺負嗎?
「打從你小時候起,你常問你爹,『為什麼咱們辛辛苦苦賺的銀子要分給大伯母和二伯母?』你爹說:『因為咱們是親戚,是親戚就沒有不幫襯的道理。』你心裡不滿,問我,『為什麼子蘭、子薇從咱們家借了銀子,可以扯新布做新衣,你卻只能穿堂姐們穿不下的舊衣裳?』當時娘是怎麼對你說的,還記得嗎?」
「記得,娘說人世間就是這樣的,有些情分不能捨、不能丟,就算對方做得過了,寧可被人欺負也不能負人。」
「對,二房是過分了,所以你當著眾人說的那番話,娘沒有追究,但娘還是要提醒你,哪日他們山窮水盡,咱們還有餘裕,就得接濟周全,終究他們是你爹的親人。」這份心,為的是丈夫。
這話鍾凌聽不下去,當他們是親人?可人家拿他們當親人嗎?不,他們只當三房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庫。
鍾凌放下手中的餃子,滿臉不服氣,「娘,如果那天不是我機警,調換您和二伯母的茶水,情況一路往下發展,我們會有什麼下場?您會不會成了李大戶的妾,而二伯父在賣掉兩個堂姐之前,先把我和阿靜賣掉。這樣的親戚,當真非認不可?我同意做人應該當好人,但不能做鄉願。」她不認同母親的觀念,太迂腐!
「他們終究沒成功不是,人在做,天在看著呢,老天爺會保佑善良的人。」
鍾凌苦笑,他們之所以沒成功,是因為你的女兒死了,因為她佔據鍾子芳的身體,並且擁有她的記憶,更因為她對鍾子芳有著承諾,才不是因為老天爺的什麼眷顧。
見女兒不語,盧氏續道:「我知道你心裡不滿,但這就是扯不斷的人倫關係,那天你把話說絕了,說再不認二房這門親戚,你二伯母三番兩次上門哭訴,我連碗茶都沒請,就讓小夏送客,並不是因為娘覺得你做得對,而是娘……不得不為你和阿靜的未來著想。
「眼下雖然有你大伯父擋著,二房不至於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但我怕你二伯父惱上,暗地裡尋咱們的麻煩,阿靜馬上要考試,不應該為這種事情分心,至於你……」
盧氏話說一半留一半,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跟女兒說。
阿薇最近經常往他們家裡來,她可以對二嫂、二伯子擺臉色,但幾個小的總還喊她一聲小嬸嬸,她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而阿薇每次從這裡出去就會繞進徐家,陪徐大娘說話,有時送一雙鞋面、有時送幾方帕子或荷包,都是小東西,卻讓喜歡佔人便宜的徐家大娘對她讚不絕口。
且徐大娘還開口閉口說:「等我們阿輝當了官,就給他娶幾房小妾回來煮飯捶腿,讓我享享老太君的福氣。」
小妾?女兒那性子能忍得下嗎?堂姐妹共事一夫她能接受?萬一阿薇的性子隨了她家爹娘,自己的女兒怎麼辦?
退親無妨,她苦惱的是,若伍輝和女兒感情深厚,婚事不成,女兒心裡頭得有多苦?
她並不指望女兒高嫁,一心只希望女兒過得平順幸福,像自己這樣,遇到一個好人,接受她所有的不堪,誠心照顧她一輩子。
第十一章 她的身世(2)
見母親久久不說話,鍾凌以為她心疼自己迎風頂日、辛苦地做生意,她笑著安慰道:「娘不必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
「再能幹,你都得嫁人,娘家得力,你在婆家才能直起腰桿子。」
「娘怕徐大哥欺負我?」
盧氏笑而不語,順了順她頰邊碎發,輕聲道:「咱們還是搬家吧,到城裡租個鋪面,不必太好,租金便宜些,能過得去就行,咱們只是賣糖。」
二房和阿薇的事讓她開始考慮搬家提議,但真正讓她下定決心的還是阿文的傷。
她不傻,知道女兒和小春誇張了當時情況,但和那些三大五粗的漢子搶地盤,本來就是危險的事,阿文再機靈總是吃虧在年紀小。
鍾凌沒想到事情會突然急轉直下,她都已經放棄了……她頓時喜出望外,跳了起來,投進母親懷裡,又叫又笑地道:「娘,您放心,我一定會賺很多錢,讓你和阿靜過好日子,一定!」
盧氏苦笑,她哪裡是要女兒賺大錢,她是想隔開女兒和伍輝,如果退婚之事無法避免,她希望將來女兒能夠少傷點心,也希望能夠有別的事情教她分心,不至於鑽進死胡同裡繞不出來。
一個新鋪子,能分去她許多心思吧?
祭拜過祖先後,鍾子靜已經熬得兩眼通紅,還堅持拿本書,陪娘和姐姐守歲。
鍾凌心疼,逼他上床,一個九歲小兒應該吵鬧闖禍,不應該像他這樣懂事乖覺,他越是聽話乖巧,她越是心疼不捨。
在鍾凌的強勢下,鍾子靜乖乖回房,只留下兩個母女對著燈,拿起針線,促膝長談。
「娘,你為什麼會嫁給爹爹?」鍾凌找來話題。
「因為迫不得已。」
盧氏苦苦一笑,把繡花繃子放在旁邊,拉起女兒的手,細細看著她如畫眉眼。這孩子越大長得越像玉娘,日後定會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迫不得已?娘不喜歡爹爹嗎?」鍾凌追問。
「傻孩子,你爹是個很好的男人,能嫁給他,是娘命好。」
「可是娘說……」
盧氏輕拍她的手,說道:「阿芳,娘沒用,這段日子以來,家幾乎是你在撐著的,娘看在眼裡,既驕傲又心疼,我的丫頭長大了呢,像個大人似的,可以承擔責任,面對問題,哪天就算娘不在了,你也可以把這個家給扛起來。」
「娘別胡思亂想,您現在的身子好得多,等新鋪子開張,娘有得忙了,精神會更好。」
盧氏點點頭,又道:「你原不該過這樣的生活。」她輕撫女兒水靈細緻的臉龐,深吸一口氣,決定告訴她身世真相。「阿芳,你不是你爹的女兒。」
震撼彈投下,鍾凌受到強烈驚嚇!
她其實是知道的,知道鍾子芳的身世,只不過……不是母親在這個時候說的,前世的鍾子芳是在進了安平王府才曉得自己的身世,這個改變意味著什麼?
見女兒久久不語,盧氏苦笑,年紀還是太小了嗎?也對,女兒的獨立早慧讓自己誤以為她已經大到可以接受所有的事。
太早了點,應該過兩年再告訴她的。
心裡有些懊悔,但無法回頭。
盧氏從懷裡拿出一塊玉珮,輕輕放在女兒掌心裡。
「阿芳,你說如果二房的陷害成真,賣掉我之後,必定會再賣掉你和阿靜,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放心,他們沒那個膽子,他就是賣阿靜也不敢賣你,因為,你是安平王的女兒。」安平王以異姓封王,可以想見其功勳蓋世,權勢滔天。
倒抽口氣,她終於明白了,難怪前世王水木不敢賣她卻賣掉阿靜,因為他知道鍾子芳的身世啊,那麼之後……把安平王府的人找來,也是他?他一樣賣掉鍾子芳,只不過賣的對象要高級得多?
所以這一世剔除了王水木這個雜碎,安平王府那條線就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