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腦子疑慮,不能怪她,都是電影的錯,她還看過進酒吧喝杯酒,醒來整個人泡在冰水裡,腎臟少一顆的橋段。
越想越挫,猶豫間,她還是帶著一堆亂七八糟念頭走向第二條巷口,她不能不去看看,萬一就是單純的她家娘親想當一次大爺,卻因為自己生性多疑,讓母親在那裡等,自己在這裡候,豈不是很傻?
拐進巷子後——很好,她果然很傻,剛走進巷子裡,就看見弟弟和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站在那裡說話。
發現姐姐的身影,鍾子靜快步跑過來。「姐!」
牽起他的手,她低頭問:「娘呢?」
「娘在馬車裡休息。姐,那田地……」
她對弟弟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鍾子靜點點頭,拉起她走到車邊。「姐,這是賀大哥,你認得嗎?」
當然認得,那把只有歹徒為蒙蔽真面目才會留的大鬍子很容易辨認,無敵鐵金剛似的壯碩身材也很容易認,他一瘸一瘸的走路動作更教人一眼就認出他是俗名賀瘸子、學名賀澧的傢伙。
不過,前輩子的鍾子芳是在他上門求娶時才認出他的,否則之前對他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所以現在……
鍾凌微蹙眉心,裝林黛玉,優雅地搖兩下頭,柔聲問道:「這位公子是……」
好吧!她承認自己又算計上了,如果這傢伙真會在後年Say good-bye,他可是有上百畝田地的豐厚身家呢,當個有錢有田的地主婆很不錯,如果這輩子他還是肯向鍾家提親的話,她肯定不會哭死哭活的,就算不嫁,當個備胎也不錯,秀水村裡要比他富有的還挑不出三、兩個。
鍾子靜接過話,「姐,賀大哥和我們同住在秀水村,賀大娘很會做醃菜,你愛得緊,每餐都要上桌。」
賀澧向前走來,看見他一瘸一瘸的步伐,她適時地做出認出人來的恍然大悟表情。
「問賀公子安。」她屈膝問安,禮儀全是從電視劇「甄嬛傳」裡學來的。
她端莊,但對方無禮,賀澧只冷冷地點了個頭,道:「上車吧!」
是,他不滿意她的虛偽作假,分明就不是大家閨秀,裝什麼裝,畫虎不成反類犬!
鍾凌被他的態度弄傻了。啊就這樣?半句話也不多聊?不然客套兩聲也行啊,難怪原主鍾子芳會被他嚇得半死,一聽到他家上門求親就打死不肯嫁。
她傻望著他的背影,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並未看得太真確,但腦海中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是清晰。
有人說看人看眼,眼睛是人類第二個靈魂,奸佞之人眼神狡詐,虛偽之人目光閃爍,如果這話是真的,那麼擁有那樣一雙眼睛的人,肯定正直誠實。她不禁有些不懂了,這樣的男人怎會讓鍾子芳嚇得半死?
鍾子靜拉拉她的衣袖,低聲問:「姐,地賣了沒?」
鍾凌笑著點點頭,他也跟著笑了,鍾凌低聲在弟弟耳邊說話,「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尤其是大伯母和二伯母,貴人明年初春才要整地,縣太爺答應,讓我們今年把田地上的莊稼給收了。」
「真的?縣太爺真是大好人!」
可不是嗎?收成雖然不多,卻能安下大房的心思,一來,讓縣太爺有時間調查張里正,若能扳倒他,大伯母沒娘家仗恃,往後就不敢對他們家這般頤指氣使。二來,釣釣二伯母,如果可以順利除去那根刺的話,或許娘真的可以逃過一死……
鍾凌輕歎,自從腦袋被強暴過後,她變成貨真價實的鍾子芳,一門心思全撲在如何讓母親和弟弟過好日子上頭了。
「你們怎麼會碰上賀公子?」
「我和娘看完大夫在藥鋪門口等姐姐,恰巧碰到賀大哥去幫賀大娘抓藥,賀大哥說拿完藥便要回村子,可以順道載我們一程,我和娘就跟過來了。」
「你們等很久嗎?」
「沒有,不到一盞茶工夫。」
「你和賀公子很熟?」
「以前沒見過,是爹過世之後才熟的。」
「怎麼說?」
「爹爹死去那日,家裡亂烘烘的,姐姐被抬回家裡,一直昏迷不醒,娘哭得昏倒好幾次,村人離開後,大伯母和二伯母就伸手跟娘要銀子,說是要替爹辦後事,娘那時哪有心情理會她們?只是抱著爹的身子,哭得說不出話。」
「後來呢?」
「我受不了她們要銀子的嘴臉,拿著掃把要趕人,二伯母冷笑,說:『人家把咱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她們走了,家裡安靜下來,娘還在哭,姐姐還在睡,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蹲在門口放聲大哭,恰好碰到賀大哥經過,賀大哥問我怎麼回事,我倒豆子似的把滿肚子委屈全告訴他。他點點頭,吩咐身邊的人,才一會兒工夫就有人抬棺木到家裡,給爹爹收殮、佈置靈堂,也有大夫來家裡給姐姐看病。不多久,大伯父和幾個堂兄聽到消息趕了過來,才接手爹爹的喪事。」
鍾凌明白了,那時候她還在穿越的「驚喜」中尚未恢復,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全充耳不聞,原來這位賀澧還是鍾家貴人。
車簾子掀起,盧氏對著兩姐弟招呼,「阿靜、阿芳,怎麼不趕快上車?」
「哦,來了!」鍾凌拉起弟弟,往馬車方向快走,她沒想到臨上車時,弟弟會很天才地迸出一句——
「姐,賀大哥解釋的《三字經》和你說的不一樣耶。」
不一樣?是她弄錯,《三字經》不是性教育初級教本?
抬頭,她對上賀澧的目光,他的臉被一把大鬍子占掉一半,沒被佔住的另一半看起來很冰、很冷、很……低溫保存,可是現在,他眼底帶著兩分笑意……不會吧!阿靜將她的錯解全招了?
驀地,她的小臉爆紅。洞在哪裡?哪裡有洞?讓她死了吧,費玉清……你害人不淺!
恨恨咬牙,在母親的招呼下,兩姐弟坐上馬車,馬車很寬敞,也許是為了不讓身材比熊還佔位子的賀澧舒服些,車廂比一般馬車要大上些。
在秀水村裡,有馬車的人家只有兩戶,賀家和李大戶家裡,後來幫縣太爺買地賺了不少銀子,張裡正蓋新家後也買進一輛,馬車進村子那天,他驕傲得尾巴快要飛上天,很沒知識地在門口掛一大串鞭炮,馬車進門鞭炮聲便轟轟響起,嚇得馬兒亂竄亂跳,踩傷了兩個人。
這個笑話在鍾凌腦子裡印象深刻,只不過這一世,他還有沒有足夠的本錢買馬車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分坐兩排,鍾凌和盧氏在一邊,賀澧、鍾子靜在另一邊,並且非常不幸地,鍾凌坐在賀澧正對面,一抬眼就會對上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然後她就會聯想到自己解讀的《三字經》。
她是痞子,所以很能夠寬慰自己的精神狀態,她自我催眠:賀澧那號表情不叫似笑非笑而是友善親近,自己之所以把它當成揶揄,純粹是她作賊心虛。
她輕輕歎息,暗罵自己,不懂裝什麼懂啊,孔老夫子不是說過,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不然的話看起來會很無知。
什麼?孔老夫子沒說過別人無知?管他的,總之,她現在就是很無知。
側過臉,鍾凌輕描淡寫地把賣地的經過說給母親知道,賀澧側耳偷聽,眼底含笑,瞄了她一眼,看來是個報喜不報憂的丫頭。
鍾凌報告結束後,賀澧突如其來地開口,「鍾三嬸,您有沒有想過幫阿靜找位先生?」
此話一出,鍾凌猛然抬頭,對上他的眼神,這會兒她看清楚了,沒有也許、不是作賊心虛,他真真確確地在嘲笑自己。
她不禁皺眉,假端莊被她踢到九霄雲外,她不滿意,她噘嘴批判,喊什麼大嬸嘛,他那把大鬍子看起來比她家的年輕俏媽咪還老氣,懂禮貌的就該喊聲大姐,會做人的就叫聲同學,諂媚的就喊美眉,叫大嬸?他是不是「捐特們」?
小心眼?沒錯,她就是!
鍾凌替自家老媽打抱不平,但她家娘親半點不覺得怪異,只是用一貫的溫柔口吻說道:「以前阿靜的功課都是他爹教的,自從……阿澧說得對,我是該另外替他找個好先生。」
提起丈夫,盧氏輕喟,眼眶微微泛紅。
鍾子靜望向娘親,他年紀雖然小,但爹爹不在後,左鄰右舍的閒語閒語那麼多,他怎麼不清楚,沒有爹爹的家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姐姐年紀也還小、娘身子弱,日後要用到錢的地方多得是,得省著點花。「娘,您別擔心,阿靜會好好用功讀書,不找先生也沒關係。」
賀澧看著懂事的男孩,眉心微柔,是個好孩子。
「怎麼可以,你爹指望著你光耀門楣。」盧氏揉揉兒子的髮辮,心頭微酸,阿靜是他爹的希望,再苦再難都要將他教養成才。
見母親和弟弟那樣,鍾凌被強暴的腦袋冒出氾濫溫情。
她握緊母親的手,對弟弟道:「放心,姐姐會掙銀子給阿靜請最好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