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可有人見著璟月格格了?」
架舌間,響起了夾著笑意的訕問。
「八成還待在閨房裡。」
「是十成才對吧?平常瞧她囂張的哪;—這會兒,她是難得窩囊。」
「莊靜格格怎地把話說白了?甭說是窩囊,只是臉丟光了,不曉得該拿什麼出來見人罷了。」恣意的嘲弄惹來更多的譏笑,直接逗樂了這群愛幸災樂禍的女人。
起先是見不得別人的好才在那邊七嘴八舌,這下,她們倒自相殘殺起來了。
命婦們一個接著一個開腔,語句一個比一個不堪入耳,淳臨蹙眉,這回總算切實體會到人言可畏。
「月漸沈,日將升,愁眉難抒又離恨,妾心似月,郎心如鏡,盼再相逢仍如昔,莫負淚垂銀水前,回首歸途,哭別香橋崩。」
歌聲戛止,一曲唱罷,台下掌聲四起,歌姬盈笑著,躬身退下。
在等待下一個戲班子上台時,淳臨站起了身,微笑向眾人福了福身,便離開了鳴鶴園。
「都是假冒的吧?」楓依小聲哼道。瞧那些個命婦胡言亂語的嘴臉,像極了一群滿嘴污言的下人在裡頭假冒高貴。
「假冒的?」淳臨回眸,看著緊皺眉頭的楓依。
「不是嗎?居然連《金瓶梅》都說得出門。」她撇唇,忽而張望四周,嘴裡嚷道:「正主兒都跑哪兒去了?怎地都不管管裡頭那些亂嚼舌根的下人了呀?」
「楓依,你好好笑。」她假意尋人的模樣兒逗笑了淳臨。
「是嘛,身為福晉都不管管自己的嘴巴,上樑不正下樑歪,連其他格格也跟著不像樣,吵成這樣,害我差點聽不見台上在唱些什麼。」楓依皺眉嘀咕。
「很好聽呢,我喜歡。」回想方纔的江南小調,她至今仍覺動人不已。
「是很好聽啦。」楓依掀唇,笑道:「說真格兒的,我覺得她有點像格格。」
「像我?」淳臨一臉下解。
凝視眼前的秋水麗瞳,楓依又搖首道:「不,更像淑妃才對。」
「額娘?」聽後不禁沈思,她忽而笑開了臉。「是因為那份江南味兒?」
恍然點首,楓依差點忘了淑妃是半個漢人,身上自然流露出南方佳人獨有的柔雅風姿。
淳臨微笑著,突然間好想念額娘,可以的話,她真想天天進宮看額娘,可是額娘說她已為人媳,如此三不五時返娘家會讓人笑話,只允她一個月裡回去一回。
「格格,咱們不回去了嗎?」在外閒晃太久不好吧?
「我想去看看月兒。」她顰眉道,來到王府才得知璟月出事了,當她正想動身前往探望時,卻又被那些簇擁而來的女眷們給困住了。
「不如讓我先去打聽璟月格格的住處?」
「我在這兒等你。」她立即應允,著實擔憂璟月。
楓依走後,她留在原地等候。鳴鶴園正值笙歌鼎沸,即使走遠了也可隱約聞其絲竹之聲,餘音溺溺問,她想起了今乍與祺申於戲園聽曲的一幕。
有他相伴的時間是說不出的、忘形般的快樂,只是別離後,教她徒留滿腹惆悵……
每次看他來了,她的心就圓滿了,可當他一走,她的心又空了,這樣忽喜忽悲的情緒與日俱增,難以駕馭得救她吃不消。
你這樣與看著一塊「可遠觀而不可下腹」的肥肉有何區別?
憶起璟月老跟她開的一句玩笑話,她不禁會心微笑,當時話一出口,她倆都沈默了,而後對望,竟不約而同地一起笑到打跌。
璟月那張嘴真是的……居然拿肥肉來跟祺申等量齊觀,害她那陣子看到他都會有發笑的衝動。
淺笑間,她抬目仰望長空,不意瞥見有人從鳴鶴園步出,她定眼一瞧,看清了那人正是心底縈繞不斷的影子。
縱有百步之遙,可祺申也於瞬間認出了她。
毫不猶豫地邁開腳步,帶著一點狂喜、一絲焦灼地走近她,他不敢相信,一整天下來的攜手同游仍滿足不了他,對她,竟有如此迫切的思念。
銀漠迢迢暗渡……
矯捷的步屨教她瞧得恍神,彷彿看到了橫跨鵲橋、踏星而來的牛郎……
從來都認為每年的萬壽節便是他們的七夕,乾清宮成了他倆相聚的鵲橋……是否一開始就不該存有這樣的妄念?一切都是她期望大了,才換來這麼多的失望。
億起久別相逢那天,他所坦白的話……她就有想逃的衝動,但她逃不掉,只能一直原地踏步,茫然而無措地看著他。
「臨兒……」
有氣無力的呼喚驀然響起,打斷了淳臨的遙思,循聲轉身,她終於看到了久違的人兒。
「月兒!」她在心底吃了一驚,璟月的臉色好差。
「我把你那個丫頭遣回去拿你的東西了……」她嗓音沙啞,雙目無神,完全丟失了以往的明艷光彩。
「月兒,你要不要緊?」舉手撫著眼前蒼白的臉頰,淳臨滿心憂慮。
「我沒事。」她搖了搖首,淚水卻漸漸充斥眼眶。「只要不去想就好了……」說著,她嗚咽起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張臂輕擁她單薄的身子,淳臨為她心疼著。
璟月不僅跟著孫鶴齡學醫,也在市井中行醫,她不收分文的施診吸引了許多老百姓的青睞,本是美事一樁的善舉,卻因抓錯了藥方子、令人致死而成了惡行。
鬧出人命本就夠惹人注目了,後來惠王爺利用他的權勢擺平了此事,可親王的官銜實在太大了,要不引起皇族的注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本想保住璟月的名聲,但竄自各方的流言卻把事情弄至一發不可收拾,她頓時間成了眾人非議的話柄。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肯親自抓藥、如果我肯親自煎藥……就不會讓人抓錯了方子也不知道……都是我的錯……」她伏在淳臨的肩上放聲痛哭,好內疚。
「那不是你的錯,是藥鋪的錯,何需過分自責?」緊隨而來的祺申,瞧她哭得厲害,也不禁出言安慰。
璟月不理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哭。他不懂,有些事她有能力去做,有些錯誤她有能力去避免的……可她卻明知故犯,白白斷送了一條人命,那都是她害的。
「月兒,別難過。」柔聲安慰著,淳臨輕拍她哭得顫抖的纖背。「你在傷心自己承擔不了那個責任,對不對?」
璟月是任性妄為,但她更瞭解她在道義上,是個有擔待的人。
她哭著點頭,泣不成聲地道:「可以的話,我真的願意受罰……」她寧可被關進牢裡,也不願讓阿瑪出面「救」她,然後了事。
「我知道你不是存心逃罪,不然你就不會讓人拿辦官府也不吭一聲。」
當惠王爺得知自己的格格闖禍了,她已身陷牢獄被關上了大半天。淳臨明白她想為事情負上全盤責任,否則,她隨便自稱為任何一個惠王府的人都能馬上脫罪。
「再說,不是已經查出了錯不在你的方子嗎?那是藥鋪的小廝為謀暴利而不顧人命,隨便把相似的藥材抓進你的方子裡。」皺起眉,祺申禁不住又插話。
「你能肯定真相確是如此嗎?那可能是阿瑪遣人亂編的欲加之罪,要脫罪,只要是有權之士都能編出這種漂亮的藉口!」回過頭,她生氣地哭喊出來。
挾勢弄權是男人的玩意兒,可不代表她不懂!
他連她在為什麼而傷心都不曉得,是不是該閉嘴噤聲了?
「你要把自己往死胡同裡鑽,沒人管得了你,可憐了孫太醫還對你寄予厚望。」他冷聲道,看不過這麼大的人還讓自個兒的師傅操心。
提起孫鶴齡,不爭氣的淚水又滑了下來。
「月兒,別揉了。」伸手止住又欲往上拭淚的皓腕,淳臨怕她揉壞了眼睛。
「臨兒,陪我回房好嗎?」她可憐兮兮地問,又想躲回閨房裡去了。
淳臨立即點頭,明白這時候她多需要安慰。
「臨兒,你真好。」璟月好感動,噙著淚,她瞥了瞥旁邊的男人。「借你的媳婦兒用幾天。」哽咽裡仍有她改不掉的橫蠻。
「什麼意思?」祺申攏眉。
「就那個意思啊。」她沒好氣,懶得再跟他廢話,遂轉向淳臨道:「那個丫頭叫楓依對不對?她晚些就會回來……」掩唇打了個呵欠,她哭累了,犯起困來。
憶及她先前說過的話,淳臨明白了她想留自己小住幾天的意思。
「申哥哥,代我向五皇叔說一聲好嗎?」她不能就此貿然離席。
勉強頷首,他眉頭深鎖,在嚴肅的面皮底下,藏著濃濃的不悅。
不想把淳臨留在惠王府,但對她的要求,卻又說不出個「不」字來。
得到他的應允,她馬上挽著璟月離開,才走了幾步,又突然佇足,她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跟璟月說了雨句後就匆匆折返,回到他跟前。
「待會兒,可要記得把咱們的香橋焚掉。」她清澈的大眼閃著緊張。
「你不打算親自焚燒?」他反問道,辛苦做好了香橋卻又錯過了「香橋會」最主要的儀式,憂她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