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連傅皺眉,覺得自己也未免太多管閒事了,於是關上房門回到屋裡,只不過沒回床上睡覺,而是坐在桌邊喝起了茶,直到過了好一會,又聽到卓海棠房間的門發出一聲響,才將茶杯一放,也回床繼續休息。
隔天一早,周連傅被來送早飯的小二叫醒,總覺得自己剛睡天就亮了,迷迷糊糊地起來洗漱用餐,期間卓海棠很沒男女之別地推開他的房門,招呼他快點吃,馬上就要出發了。
他沒理她,在卓海棠下樓去看馬車時仍靜靜吃著包子,邊想怎樣拒絕繼續和他們同行。
也許是這個清晨來得過於微妙,以至於當他聽到卓海棠的那聲驚叫,還有著短時間的無法適應。
那個叫聲周連傅無法形容,但他確定自己聽過,在自己家鄉那個已變為瘟疫之鄉的地方,曾經這種叫聲不絕於耳。
當他不顧一切地闖進朱品言的房間,看到的是卓海棠跪坐在地上,朱品言躺在她腿上毫無動靜,發紫的嘴唇此時一動也不動,和那張煞白的臉一起凝固了一樣。
周連傅心中似有什麼異常重的東西落了下來,彷彿砸在他的腳上讓他動彈不得。
「怎麼會這樣?」卓海棠緩慢抬起頭,彷彿費了好大的勁才看到他一樣,然後輕輕地問他:「我下樓時他還好好的,怎麼會就這樣了……」
聞聲趕來的店小二一見,也失了魂一樣慘叫起來,頓時整間客棧沸騰了,只有處於沸騰中心的人對此無動於衷。
按卓海棠的說法,她在下去檢查馬車前還跟朱品言斗了會嘴,那時他看起來還好好的,還說他餓了,等他吃飽再走。可當她備好馬車回來時,朱品言已經像這樣躺在桌子下面,臉上毫無血色,無論她怎麼叫,他都沒有回應了……
就算他有心病,但這也未免太沒徵兆,太過突然了,卓海棠想不明白。
卓海棠失魂落魄時,周連傅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他蹲下來去看地上滾落的包子,包子餡的顏色總覺得跟自己剛吃過的有些不同,好像要略微地……發藍?
他撿起來聞了聞,味道並沒什麼不同,大概只是自己多心而已。
卓海棠被他古怪的行為引去注意,一問之下臉色大變,她拿過那個包子,只稍微一看人就像被貼了符咒般動彈不得。
「是回清露……你們為什麼要在食物裡放這種東西?」她忽地質問嚇壞了夥計和掌櫃的,對方連連搖頭,都稱不知道什麼露,聽都沒聽過。
「回清露是什麼東西?妳確定?」周連傅見卓海棠臉色陰沉,知道她不是亂說。
她點頭,「回清露是一種針對心病的救急藥物,可以加速心臟的跳動,對心衰的人有奇效,詳細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之所以知道這種東西,是因為同樣是治心病的藥,但對朱品言這種間歇性心跳過速的人來說,這種藥簡直比毒藥還厲害。」
掌櫃的一聽都快哭出來了,連聲叫冤道:「我們真不知道這什麼露啊,這位客官病發死在小店,小店已經夠倒霉的了,姑娘妳千萬不要栽贓小店,廚房裡只有油鹽醬醋,怎麼會有什麼藥啊。」
「說得對,廚房裡不會有那些東西。」卓海棠定定地看著懷中已無生息的朱品言,說:「所以只會是有人故意放在他的早飯裡的,而那個人也知道朱品言不能碰這種東西,目的就是要讓他死……」
掌櫃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呼真的不可能有這種事,他什麼都不知道,恐自己的生意遭其連累。
周連傅抓住給他送飯的店小二,店小二也連連搖頭,說給朱品言送飯的人不是他,而是新來的一個夥計。但問起那夥計人呢,所有人都傻了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都有了結論。
「要不……還是報官吧。」掌櫃的像是死了心。
誰知卓海棠卻慢慢地搖了搖頭,道:「不能報官,這件事絕不能透露出去。」
在眾人疑惑之際,她抬頭,用一種周連傅從未見過的表情淡淡地看著他,看了好久。
第2章(1)
京城朱府門前掛著兩個白色大燈籠,上寫「奠」字,門上貼一白條書「恕報不周」,一看就是府內有人去世,正是報喪期間。
周連傅從馬車裡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扇對他而言大得不可思議的漆紅大門,和門上那刺眼的兩個燈籠,這樣的歡迎方式對他來說無疑成了莫大的諷刺。
卓海棠一見也是一愣,但馬上就明白了什麼一樣,對他使了個眼色,遂去叩門。
看著那站在門前的嬌小身影,小得像是那門變作一張大口,隨時都可以將她吞掉一樣。
周連傅站在車旁默默地看著眼前夢境般的一切,還是無法將那個叩門的小女人,同那天那個面對突變,表現出了超凡冷靜的女人重迭在一起。
那天面對混亂的場面,卓海棠驅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了他和身體逐漸轉涼的朱品言,她說她知道是誰幹的,那個跑掉的夥計就算能抓回來也解決不了問題,那個人必定也是受人指示,而那個背後真正要至朱品言於死地的人就在朱家。
朱品言生來心臟就有缺陷,不適合在嘈雜的京城生活,所以在他八歲那年便被人送去了南湖修養,這一住就是十五年。
朱夫人身體也不好,自從生完大小姐朱景冉後,視力更是莫名越來越不好,甚至後來幾乎已是看不見東西了,自此她一心向佛,生活的重心就是在佛堂為兒子祈福,這十五年間去南湖看望的人,只有去那邊做生意順便路過的朱老爺。
而對家中的事,朱老爺是很少提起的,看著朱品言的身體氣色都比在京城時好了很多,他也從未提過催他回京的事,朱品言本人也在南湖住得怡然自得。
但這樣的生活止於一個月前收到的一封從京城寄去的信件,信中朱老爺第一次開口叫朱品言回京,並說一定要照顧好他娘和妹妹,語氣就像在交待後事,並且暗示家中情況不太好。
從以前朱老爺去南湖時的神色,大概可以看出家中的生意並非一帆風順,但像這樣直接地命令還是第一次,朱品言不敢怠慢,這才和卓海棠一起,在闊別十五年後再度回京。
本來還不確定朱家發生了什麼事,但在朱品言被暗害後卓海棠已經確認,朱家有人不想讓他回去,為此不惜殺人,如果讓朱家人知道朱品言已死,那不就如了那人的願?
一想到朱老爺信中所說要照顧朱夫人和大小姐,好像已經預示到朱家會落入他人手中,這已是對朱品言最後也是唯一的期望,而最後他們卻什麼都沒能做……
朱品言最後也沒有到達自己出生的地方,更沒能見自己生父最後一面,如果再辜負了生父一生唯一所托,九泉之下又如何去見朱老爺?
卓海棠當機立斷,心下一計,起碼要揪出那個禍害朱家的黑手,讓朱夫人和大小姐免於再遭其毒害。
如果朱品言不僅沒死,還很健康地回到了朱家,那個黑手一定會指出朱品言是假的,而知道朱品言相貌的人只有朱老爺一人,那人又如何能知?只能是那個一直在調查朱品言的人,才會對他的事知道得那麼詳細。
打定主意,卓海棠表現出了異常的冷靜,用讓周連傅無法拒絕的語氣叫他幫助她完成這個計劃,去做那個假的朱品言。
周連傅原本打算在那個早上和他們道別,從此各走各路,誰知道茶棚的偶遇,竟讓他的人生全部變了顏色。
為什麼就答應了她,他已經不想再去深究了,可能是身為一個人的道德感,可能是對朱品言的命運心生惋惜,總之聽完卓海棠的計劃,他竟然只是淡淡地點了下頭。
那天,他們在太合鎮外的樹林裡葬了朱品言,卓海棠對著那面無字的墓碑,說她一定會回來,接他回朱家。
思緒被那扇漆紅的大門開啟聲打斷,周連傅見出來的家丁和卓海棠說了些什麼,然後兩人一同朝他這邊看了眼,那家丁頓時變了個人一樣,飛速地跑進了宅裡。
卓海棠走回來,對他笑了笑,問:「準備好了嗎,朱少爺?」
那笑容裡有著絲犯罪者的義無反顧,周連傅也對她回以一笑,他如今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又有什麼可顧慮的呢,或許老天留他這條命也就是為此吧。
兩人先後步入朱家,遠遠地正堂處已有一批人在家丁的帶領下趕了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約莫三十歲上下,穿著一身喪服,一看就知道是朱家現今管事的人。
那人大步跨到周連傅身前,激動地扶住周連傅的雙臂,說不出是哭還是笑。
「兄長,你總算是回來了!」
兄長?周連傅下意識地看陪在一邊的卓海棠,她不是說朱品言只有一個妹妹嗎,怎麼會多出來一個比他還要年長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