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姐請寬心,少主不會有事的。」陸總管淡漠有禮的聲音將她驚醒。
挽香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聲音卻哽在喉頭讓她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能勉強點點頭。
擔憂地朝陸總管肩上那個痛苦的身影投下最後一瞥,挽香才撩起裙擺快步走出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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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香房裡,挽香手裡捻著針,有一下、沒一下的繡著香囊,手裡的香囊繡了一個早上,連朵浮雲圖騰都沒繡出個樣子來。
房內籠罩著一股異常低落的氣氛,讓平時聒噪的錦繡也不敢多嘴,只是不時抬眼偷覷主子一兩眼。
「錦繡,你說──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終於,挽香停下了手,悠悠吐出兩天來的第一句話。
一旁始終伺機開口的錦繡聞言,總算逮著機會,義憤填膺的立刻嚷了起來。
「小姐,您才沒有說錯什麼,是雲公子個性古怪、喜怒無常。」
「錦繡,不許你這麼批評雲公子。」挽香板起臉輕斥。
「我才沒有胡說,我覺得雲公子本來就很古怪,前一刻還溫文儒雅,下一刻卻翻臉不認人。」錦繡忿忿替主子打抱不平。
「是我不好,我不該說話沒分寸。」挽香黯然低喃。
「小姐,您人就是太好了,雲公子如此失禮,您還打算幫他做香囊,根本是讓人欺負到頭上去了!」錦繡怨怒地瞅著主子手裡的香囊,滿嘴數落起來。
但挽香卻聽若未聞,依舊一臉若有所思。
「我想,雲公子會不會是病了?」許久,挽香突然開口。
「病了?那肯定是,他前後判若兩人的樣子,若不是哪裡有問題,又該如何解釋?」錦繡帶著嘲諷的口氣說道。
「究竟是什麼病呢?」挽香嘴裡喃喃念著,又繼續低頭有一下、沒一下的縫起香囊。
「小姐,小姐!」突然間,丫鬟銀兒的聲音自門外一路嚷來。「有人送東西來給您!」
一抬頭,見銀兒正氣喘吁吁的抱了個東西衝進來。
「誰送的?」挽香意興闌珊地瞥了銀兒手裡的幾隻黑漆木盒一眼問。
「雲老闆。」銀兒回答。
一聽到這三個字,挽香登時一驚。
「雲公子他──他差人送東西來?是什麼東西?」
挽香在這廂急著,那頭錦繡已經手腳俐落的上前接過銀兒手裡的木盒。
「小姐,是茶葉。」錦繡快步將漆盒端回主子身邊,傾身讓她看個清楚。「還有好幾種哪!」
茶葉?
漆盒裡的茶葉枝葉分明、色澤勻亮,還散發著一股高雅的撲鼻清香,看來是價值不菲的頂級品。
看著盒子裡散發出清新茶香的茶葉,挽香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清風茶香繚繞、相談甚歡的下午。
「送來的人還說了些什麼?」挽香心頭劇烈波動著,卻還是竭力維持鎮定輕聲的問。
「那位姓陸的總管還說,明日雲老闆要親自登門拜訪。」
「雲公子要來?」挽香難以置信的瞥了錦繡一眼。
「那位陸總管是這樣說的。」銀兒點點頭。
「錦繡!」半晌,挽香才終於找回聲音。
「小姐。」錦繡緊張的趕緊趨前。「我看還是讓錦繡去回絕他吧,萬一來了又像上次一樣怪裡怪氣──」
「你這丫頭越來越口無遮攔了!」挽香不悅地板起臉。「來者是客,你快去準備準備,讓人把院前、大廳打掃乾淨,還有,叫銀兒、阿富上街去買些食材,明天好做幾樣點心招待客人。」她急急吩咐著。
「可是──」
「讓你做你就去做,哪來那麼多話?」挽香責備的瞅她一眼,把她手裡的絲線全接過來。
「好嘛!」錦繡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
雲公子長得一表人才、還是做大生意的人,這樣的男人跟小姐走得近,她高興都來不及了,可偏偏她總覺得雲公子不太尋常,個性中透著一絲古怪。
人家常說「當局者迷」,小姐眼前已經被溫文儒雅的雲公子給迷住了,她的話哪聽得進去?
歎了一口氣,錦繡悶悶地步出房間,把主子的話交代下去。
房內,挽香手裡拿著香囊,細細地再度繡起浮雲,心裡卻早已亂得不成譜,心裡想的全是雲遙飛來了,她該說些什麼、該怎麼拿捏說話的分寸,免得又像上回一樣惹得他不快。
第一次,挽香發現自己竟會這麼在意一個男人,深怕他皺一下眉頭、冷了幾分眼色──
一個閃神,手指被針狠狠紮了一下,挽香吃痛地迅速將沁出血珠的手指放進嘴裡,止不住的卻是心頭的亂。
十九歲的年紀早過了姑娘家許親的年紀,身負家業重擔也讓挽香決心不談論婚嫁,可她明白,心中有個小小的角落,依然存著對愛情的渴望與希冀。
一針一線繡出了朵精緻飄逸的浮雲,心底也悄然浮現雲遙飛那雙深邃憂鬱的眼眸,他的身影盤據在她心頭再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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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雲遙飛輕車簡從,只帶著一名隨從到沐家拜訪。
穿著一襲青色長衫,瀟灑中別有一股清逸的氣息,俊美臉孔掛著一抹溫文的笑容,他看起來完全沒有異樣,彷彿那日的情緒失控只是她的錯覺。
「雲公子,你頭疼好些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喔,老毛病了,不礙事,謝謝沐姑娘關心。」雲遙飛神色自若的回以一笑。
一踏進門內,雲遙飛就不斷四處打量,用讚賞的目光瀏覽院內的蒼鬱綠意與各式奇花異草,最後在題著「沐其氛、挽其香」的照壁下佇立良久。
「好個清幽雅致的宅院。」他讚歎道。
他專注凝視的目光,讓身旁的挽香心跳不自覺加快,彷彿他看的是她,而不是那片照壁。
「雲公子過獎了。」挽香謙虛的一笑,表面上看似鎮定的她,其實緊張得連膝蓋都在發抖。
為了他今天的來訪,她幾乎一整個晚上都輾轉難眠,天都還沒亮,她就起身梳妝打扮,讓僕人打理好內外、準備好茶點。
她也說不出為了一個才見沒幾次面的男人,這麼慎重其事是為了什麼,但她就是在意。
「你的名字,跟這照壁上的題字可有關聯?」雲遙飛突然側過臉問她。
金色的晨光在他身上投射出一圈炫目的光暈,讓他看起來是那樣英氣挺拔,甚至超越身後雄偉的槐樹。
「是、是的!」好半晌,挽香才終於找回聲音。「我是沐家幾代以來唯一的女孩兒,為了替我起名可傷透我爹的腦筋,直到某日我爹站在這照壁下看著上頭的題字,突然得到了靈感,因此替我取名挽香。」
挽香陷入回憶地娓娓細訴著,想起他爹每回述說起她名字的來由時,那既得意又驕傲的模樣,她的眸中竟泛起了閃閃的淚光。
驀地,一條乾淨的帕子突然遞到她跟前。
觸及那雙拿著帕子的修長大手,挽香才猛然回神,狼狽地眨回眼淚。
「瞧我,一想起往事就出了神。」自嘲地抬起頭,不意卻撞進一雙深邃如潭的眸底,就這麼被他緊鎖其中。
一滴淚水來不及收回,悄悄從她眼底滑了下來。
望著眼前這個我見猶憐的垂淚人兒,雲遙飛的心不由得繃緊,大掌情不自禁的為她拭去淚滴。
直到溫熱的大掌撫過臉頰,挽香才如夢初醒似的猛然回神。
「我──我有帕子。」
她心慌的急忙低下頭,拿起帕子胡亂往臉上擦著,一張臉孔滾燙得宛如鍋鼎裡的沸水,一顆心更是跳得亂七八糟。
望著逐漸在指尖變冷的淚,雲遙飛的眼底閃過一絲動搖、掙扎與痛苦。
「草木繁茂則生氣旺盛,護蔭地脈,斯為富貴垣一局。看來沐家先人不只有生意頭腦,還具有風水智慧,懂得在宅院裡遍植各種花草樹木。」
一個轉身,他狀似若無其事地仰頭打量身後的槐樹、梧桐,技巧地岔開話題。
「嗯。」挽香深吸了口氣,竭力穩住大亂的心緒。「雲公子要不要先到廳內喝杯茶、吃點自備的點心?」
「豈可辜負挽香姑娘的盛情,煩請帶路了。」雲遙飛氣度溫雅的微微一笑。
「雲公子請往這兒走。」
領頭越過曲廊一路折返大廳,挽香竟能感覺到背後一雙炙熱目光正凝視著她,心兒一慌,突然腳下一個踉膾,挽香整個人眼看著就要摔跌在地──
「挽香姑娘小心。」
一雙臂膀及時伸出,原本即將跌落地面的身子,整個落進雲遙飛的雙臂裡。
仰望著頭頂上的一片天──不,那不是天,是一張俊美如朗空般耀眼的臉孔,正用一種擔憂卻又鬆口氣的神情望著她。
「你沒事吧?」
「我沒事!」挽香跟著鬆了口氣,但隨即臉蛋又漲紅起來,因為她發現自己還躺在人家的臂彎裡呢!「謝謝你──」
她紅著臉,矜持的趕緊起身。
不經意抬起頭,卻撞進兩泓幽暗深邃的黑潭裡,裡頭帶著幾分讓人看不真切的神秘,令人一個失神彷彿就會迷失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