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吃下來,雖然菜色好吃得讓人捨不得擱筷,但挽香實在已經飽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一口食物。
「飽了嗎?」見她擱了筷,雲遙飛體貼的問。
「飽了。」她紅著臉老實點頭。
聞言,他忍不住仰頭大笑。「那你最好趕緊把胃空出來。」他提醒她,便又轉頭吩咐一旁的丫鬟。「把餐盤撤下,送上茶果。」
「等等,我實在──」「吃不下」幾個字還來不及出口,丫鬟已經俐落地將一疊精緻的糕點送上桌。
原本準備客氣推辭的挽香,竟被桌上精巧的點心給吸引了。
洛陽城裡南北商旅往來,也跟著流入不少各地方的特色飲食,但她卻從未見過這種漂亮丹紅色的糕點。
漂亮淺紅色的方糕上甚至還浮綴著數朵鮮嫩欲滴的丹桂花,在微光透入畫舫的方窗映照下,流光溢彩、色澤綺麗。
「這是──」
「這道點心叫丹桂花糕,你嘗嘗看!」他揚起笑鼓舞著。
看來,連他都看穿了她絕不再多吃一口的決心。
看著方桌另一頭,那張溫文爾雅卻又無比耐心,像是催哄著小娃兒多吃一口粥的笑容,挽香被催眠似的伸手捻起一塊花糕。
他好整以暇微笑著,看著她臉上如同花朵般綻放的陶醉表情。
這是──桂花?對每種花皆瞭若指掌的挽香,一口就嘗出了桂花香。
「這季節怎麼會有桂花?」她被濃郁的口感與桂花香氣給迷住了。
沒想到用桂花做成的點心竟會這麼好吃,讓她忍不住又捻了第二塊送進嘴裡,完全忘了方纔還直嚷著吃不下。
「你應該很清楚,有時候花曬乾的香味反而比鮮花更加濃郁。」
聽他這麼一說,挽香立刻就懂了,原來這桂花是趁它綻開時就採摘下來曬乾,好讓人一年四季都可品嚐到這道點心。
「這是怎麼做的?」她好奇的問。
「丹桂花採花,灑以甘草水,和米舂粉,做糕,清香滿頰──」怎知,他竟突然吟起詩來。
慢慢品嚐著口中芳香馥郁的丹桂花糕,聽著他用低沉醇厚,帶有一種奇妙磁性的聲音低吟著,她忘情地凝望著他,心中有種莫名的悸動。
接下來丫鬟又陸續送上幾道點心,但挽香卻再也記不得自己吃了些什麼,只傻傻地看著他的微笑。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雲遙飛不動聲色的讓丫鬟撤去茶果,送來齊全的茶具。
「挽香姑娘喜歡喝茶嗎?」他伸手取來陶壺,注水放至一旁的火爐上。
「嗯,不過我喝花草茶居多。」她點點頭。
「原來我們都是同好中人。」他輕輕一笑。
畫舫內突地靜默下來,只聽聞湖面船行揚槳濺起水花的聲音。
一會兒,壺裡的水沸騰起來白如魚目,只見雲遙飛從盛鹽盒中取出少許食鹽投入沸水之中。
「那是什麼?」挽香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鹽。」他簡單解釋。「投鹽之目的,在於調和茶味,減其茶澀。」
還來不及多問,壺中的水已沸騰有如湧泉連珠,只見雲遙飛不慌不忙取來一隻精巧水瓢,將壺中的水取出一瓢,卻是擱在一旁而不捨棄。
「這是救沸之用。」他說道,手卻沒閒著,拿著竹夾繞沸水中心,環繞攪動,好讓沸水溫度均衡,另一手熟練地從瓷盅中抓出一把茶葉投入沸水之中。
霎時,茶葉在雪白沸水中散葉開枝,水沸勢若奔濤,陶壺中的茶浮沫溢出,此時熟練的手放下竹夾,拿起擱置一旁的瓢中茶湯澆至壺中。
挽香從頭至尾目不轉睛,宛如看了場生動靈現的絕活把戲。
「這是止沸育華,好保持水面上的茶花不被濺出。」
「茶花?」提起花,挽香總算稍稍回過了神。
「就是茶之精華,懂茶之人皆叫它茶花。」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唇邊閃過一抹笑。
當水再沸時,茶上竟浮起一層沫花於水面上,如雪似花,茶香滿室。
「這層雪白的東西是什麼?」挽香目不轉睛地盯著茶面上的奇異沬花問。
「薄者曰沫,厚者曰餑,細者曰花。」他簡潔的解釋。「總而言之,也就是茶之精華。」
挽香點點頭,對於這小小的一片茶葉,竟有如此深奧的學問,不禁讚歎不已。
水面上的沫、餑漸漸化成花,就像棗花漂浮在圓形的水面上,又像在深潭裡迴旋,許多的花和沬累積起來,白花花的有如積雪一樣,看起來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見她一臉興味盎然,他也耐心的一一解釋。
聽他解說,挽香這才知道,原來喝茶還得經過:備茶、備水、生火、煮水、調鹽、投茶、育華、分茶、飲茶、潔器等繁瑣的程序。
看他滔滔不絕的解說著,臉上散發出飛揚神采,挽香竟不覺有些看癡了──
第五章
「挽香姑娘?」
一聲輕喚,把她驟然叫醒。一回神,只見他正饒有興味地望著她。
「小姐,雲公子是問,您要不要喝茶?」一旁的錦繡悄悄地附耳提點。
「喔,好、好!」挽香急忙伸手要取杯,不料他正好也伸手欲拿她的杯子替她添茶,兩人的手竟恰巧碰在了一起。
彷彿電光石火,霎時一陣顫慄沿著被他溫熱大掌碰觸到的肌膚,一路竄進挽香身體裡。
挽香急忙收回手,一張臉緋紅得有如畫舫外的漫天紅霞。
向來堅毅的眼神,不知不覺中竟添上了一股女兒家的嬌媚,眼波流轉間令人怦然心動。
凝視著她臉蛋上醉人的嫣紅,他的眼神不覺放肆了,炙熱大膽的目光讓挽香一顆心幾乎快要跳出胸口。
她連忙別過頭去,佯裝專心地欣賞湖面風光。
不知不覺竟已到了申時,湖面上倒映著一片橙紅,襯著湖面上一艘艘華麗的書舫,更顯得別具風情。
「這兒一天會有多少艘船經過?」她好奇的眺望遠處問。
「兩艘!」他啜了口茶,淡淡說道。
「怎麼會只有兩艘船?」她驚訝得撐大美眸,拚命往窗外張望。光是眼前就不止兩艘。
「是兩艘沒錯,一艘為名,一艘為利。」他扯唇一笑,裡頭卻充滿涼意。
挽香一怔,緩緩回過頭,望著端坐在面前那個俊朗卻深沉的男子,心口竟不由自主的感到窒悶。
這一刻,她看到的不是他溫煦的笑容,而是眸底的抑鬱與滄桑!
不知怎麼的,她竟有種無法解釋的感覺──這男人心裡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那張溫文帶笑的俊臉下,究竟隱藏著多少過去?
「雲公子,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爹娘呢?」
聞言,他的身軀一僵,眼底浮現一抹異樣眸光。
「他們都過世了。」他語氣平靜,神色卻緊繃著。
仰望著他良久,她衝動的輕聲問:「你不快樂是不是?」
聞言,他怔住了,凝視著她眼中的一片清澈,裡頭參雜著傾慕、關心與同情,還有很多他解讀不出的東西。
那純淨、無威脅性的澄澈明眸,像是只消這麼一個凝視,就能將他的心一層又一層的剝開,窺探隱藏在裡頭不為人知的秘密──
胸口驀然一窒,雲遙飛及時轉身閃躲她的目光。
放眼遠眺著窗外,湖面風光明媚、霞光粼粼,刺眼的落日透過雕花窗欞映到他身上,微風輕拂,帶來一陣舒爽的暖意。
但他知道,心底有個光線永遠也照射不進的黑暗角落。
突然間他眼底慢慢瀰漫起一股晦暗,隨即開始劇烈翻騰起來,眼神中有痛苦、有掙扎,像是在竭力抗拒著什麼似的,讓他痛苦得遽然捧住頭。
「雲公子,你怎麼了?」
「走,你走!」他一把推開她,悶聲低吼。
一時沒提防,挽香整個人幾乎摔跌在地,幸好錦繡及時扶住她。
「小姐,您沒事吧?」
挽香不在意的搖搖頭,在這節骨眼上哪來心思想自己。
「雲公子!」焦急起身正想上前,不料卻被陸總管搶先一步擋在前頭。
「少主,頭又疼了是不是?」陸總管以一種不尋常的姿態把雲遙飛護在身前。
雲遙飛渾身繃得死緊,狂亂捧著頭發出沉悶而痛苦的低吼,好似體內有一股極大的力量亟欲衝破軀體而出。
方纔見他還好端端的,怎麼一下就變成這個樣子,挽香被嚇壞了。
「陸總管,雲公子他怎麼了?要不要讓人請大夫來?」她在一旁焦急的問。
「少主這是老毛病,歇息一下就好了。」陸總管像是習以為常,只淡淡說道,並將雲遙飛腰間的香囊取下,放至他的鼻端讓他嗅聞。
「沐小姐,時間也不早了,我派人送您回去。」陸總管轉頭朝畫舫外吩咐。「靠岸!午三,上岸後送沐小姐回去。」
「是。」名喚午三的隨從站在門邊,恭敬朝怔立原地的挽香躬了個身。「沐小姐,請!」
望著他痛苦狂亂的模樣,挽香心口像是被什麼給揪緊得快要不能呼吸,腦海中竟莫名閃過廷尉大人的那樁命案──
不,即使他身上有著跟命案現場一模一樣的味道,但她深信他絕對不可能是冷血的殺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