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三師弟就像風一樣,不捆牢點,還真留不住人。
「大師兄——」寧離苦苦苦哀求。「我是真的有急事,不然打個商量,你先陪我去見個人,事情一弄好,我馬上跟你回去。」
「沒得商量。」寧千歲個性謹肅,加上寧離苦違例太多,他早不信師弟會乖乖跟他走人。
肯定有詐!寧千歲心想。
寧離苦也知道大師兄為何不信他話,可他還是要求。「真的師兄,你就信我最後一次,我在芝蘭樓認識了個朋友,我——」
這回他話沒說完,寧千歲突然抓下他頭上頭巾,一把往他嘴裡塞。
「唔唔唔唔……」手腳被縛的寧離苦氣壞了!瞧他臉脹得多紅。
寧千歲還是老話兩句。「不管你有什麼急事,一切等見了師父再說。」
「我呸呸呸。」他使勁吐出口裡頭巾,他早該清楚大師兄脾氣,跟大師兄求是沒用的。
好,他就乖乖回寧家堡一趟,然後他再回來,以最快速度!
但得先給唐靈捎個訊兒。
寧離苦望向四周,正好瞧見昨天吃過他雪菜包子的小六子躲在巷裡。
「小六子,」他眼一瞅。「快點過來。」
被點著名的小六子連連搖頭。「三爺——」
花街裡的孩子都非常機靈,見著有麻煩,絕絕對對不會出手相助。
尤其這會兒寧離苦,看起來麻煩挺大的。
「大師兄。」見小六子不來,寧離苦只好求助大師兄。「我懷裡有包銀子,幫我拿給那孩子,叫他轉交唐靈,順便要他幫我跟唐靈說一聲,我回寧家堡,很快就回來。」
寧千歲審視他這個古靈精怪的師弟,又瞧瞧仍躲在暗巷的小六子,半晌才照他話拿了銀兩過去。
寧離苦揚高了嗓門提醒。
「小六子,你一定要幫我把銀兩交給唐靈,還有我的話,你千萬不能忘了。萬一他盤算先離開花街,也定要他留下去處,我回頭會來找你,聽清楚沒有?」
小六子沒說話,一接過錢囊他掉頭就跑。
靠不靠得住啊這孩子?寧離苦還是覺得不妥當。他跟小六子雖然才認識沒多久,可這孩子脾氣他多少摸得出來。小六子不是會乖乖按交辦做事的人,會不會照他話做,他也沒個肯定。
不成!他還是得去見唐靈一面。「大師兄我——」
可他話才剛出口,寧千歲已拾起他頭巾重新堵住他嘴,這回還兼捆上,看他怎麼吐出來。
「唔唔唔……」連說話也不成,寧離苦氣的!
寧千歲好整以暇地說:「還是那句老話,一切等見完了師父再說。」
寧離苦的擔心沒出錯,小六子是有聽見他的交代,可他沒去找唐靈。他非但沒把銀兩轉交,甚至還隱了寧離苦的千叮萬囑。
原因是,昨晚小六子他爹告訴他,明兒個他們就要搬離花街,到其他地方討生活了。
小六子抓緊了銀兩直奔回家,他爹早出門了,家裡只剩他一人。
關好門後,他倒空錦囊好生數算了遍,三十多兩銀。從沒見過這麼多白花花銀兩的他,才八歲,但已知道有錢的好處了。
只要有這三十兩銀,他跟他爹,今後就不用過苦日子了。
反正明兒個他跟他爹就離開了,就算三爺回來,也找不到他了。
他心一橫,決定瞞住一切,留下銀兩。
至於阿靈哥——小六子心裡倒有些愧疚,因為他喜歡唐靈。可他覺得以阿靈哥能耐,小乙他們又那麼聽他話,肯定不缺這一點錢——至少沒比他家缺。
這麼一想,小六子釋懷了,繃緊的小臉終於有了笑容。
花街另一頭,芝蘭樓後院,唐靈正在院子走來踱去。她想了一整晚還沒想好,到底該怎麼跟寧離苦說,她不跟他走了。
她知道,寧離苦聽了肯定不會高興,又會鬧著要跟姥姥說話。可她們祖孫倆早說好了,就算出了芝蘭樓會餓肚子,她們也會咬緊牙關撐過去。
姥姥也說過了,一離揚州,就讓她回復女兒身,穿回裙裝日子或許會過得更辛苦,但她倆已不想再騙人了。
「小靈子。」她姥姥探頭。
唐靈轉身。「姥姥。」
姥姥交代道:「東西都收拾好了,等會兒記得拿。吶,我去前頭跟鴇嬤辭行,你也趁早去跟寧公子道別,別太晚回來。」
唐靈一臉為難。「可我還沒想到該跟他說什麼——」
「我今早不是教你了,說我們要去投靠親戚,不勞煩他照顧了。」
「萬一他問我,我們親戚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我要怎麼答?」
姥姥看著她歎了口氣,自己養大的孫女她還不瞭解?「你說這麼一堆,我看,是你捨不得跟他道別吧?」
「我才沒有。」她答得多急。
每次說起寧離苦她就這德性——姥姥暗笑。「好,你沒有,所以快些去吧,正午之前要回來。」
唐靈悶哼了聲,拐進屋裡取了昨晚做好的紙鷂——一共三隻出來。一隻小六子的,一隻是小松子的,剩下一隻——她歎口氣,是做給寧離苦的。她想過了,她這趟離開,日後肯定不會再回來了,可她說過的承諾還是要允,就當紀念吧。
或許,日後他放起紙鷂時,還會偶爾想起她身影,一想這事她心底就酸……
不想了!
她吐口氣抓緊紙鷂快步走過街巷——沒忘記察看四周,她也擔心虎威那幫人會躲在暗處埋伏她,不過倒是沒有。
她走向孩子們最常聚集的河邊。果不其然,除了小六子,其他的孩子都在。
「阿靈哥,哇,紙鷂耶!」小松子蹦蹦跳跳地跑來。「是給我的嗎?」
「對。」唐靈交給小松子的,是他最喜歡的金魚樣兒的紙鷂。唐靈有天分,雖然沒習過畫,但平日上樓裡灑掃,時常看樓裡的姑娘對著畫紙塗塗抹抹,久了,她也無師自通學了不少。
第4章(2)
樓裡的姑娘都當她是自家的弟弟疼著,不但不時塞給她一點紙頭,還會將用剩的畫料送她。久了,她自有一番信手拈來的好畫功。
瞧小松子手上這隻金魚,多活靈活現,艷橘摻點兒黃的尾巴被日頭一照,彷彿會游起來似的輕巧。小松子歡欣地要人幫他執好紙鷂,自個兒則是扯好線頭,賣命地往前跑。
「放、快放!」
小松子一喊,友伴立刻鬆掉紙鷂,碧青的天頂有如河水,一尾燦橘的金魚悠遊似地飛上空中。
在眾人驚呼聲中,唐靈找來小乙。「小六子呢?」
「不知道。」小乙答。「一早就沒見他過來。」
「這樣啊……」唐靈輕咬唇。「那三爺呢?就昨天請你們吃包子的公子爺——」
「不知道。」鄰旁孩子聽見唐靈問話,搶先回答。「我們本想找他一塊玩呢,但就沒看見。」
唐靈直起腰望回客棧方向。他該不會還在睡吧?
「我去看看好了。對了小乙,小六子的紙鷂先擱你這兒,你晚些幫我拿去給他。還有,大概過午,我就不在花街上了。」
她一說,所有孩子全都轉過頭來。「阿靈哥要到哪兒去?」
她笑。「親戚家有事,要我過去幫忙。」
小乙垮下臉來。「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唐靈歎口氣。「大概……就住那兒了吧。」
孩子們同聲喊:「阿靈哥不可以搬走!」
「別這樣。」她也捨不得跟他們分開,可她有不得不走的苦衷。「我已經跟人家說好了。」
「不要嘛……」年紀最小的小乙腳一跺,突然哭了起來。
「小乙,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她硬板起臉訓道:「你是大孩子了,別老動不動就哭,你娘不是再不久就要生弟弟了?」
小乙還是哭個不停。他從小一睜眼認識的,除了自家人外,就是唐靈了。他也是孩子群中最黏也最崇拜她的一個。
唐靈揉揉他頭頂,硬下心腸離開。
她知道,他們現在會難過,可再過個幾年,等他們大了,就會忘了她的。
就像——寧離苦,再過幾年,他也會忘了她的。她歎口氣。
她來到客棧,進門時她還躊躇了會兒,是想到姥姥在等她,她才鼓起勇氣跨進門裡。
可沒想到,寧離苦不在。
客棧小二轉述一清早發生的事,唐靈聽得眉頭緊皺。
「你說他被人綁走了?」
她本想問該不會是虎威鏢局的人,小二又接著說。
「綁他的人也不是旁人,我親耳聽見寧三爺喊那人『大師兄』,所以我才沒去勸。」
既然是師兄,幹麼起腳動拳的?她繼續問:「那三爺有沒有留下什麼口訊?」
小二搖頭。「沒見他交代。總之他跟他師兄兩個人打個一陣,三爺就被人五花大綁,丟進馬車載走了。」
這下好了,她現在也不需要想什麼借口跟他道別了。既然他是被他大師兄帶走,照理說,應該不致有什麼性命危險。
就算有危險,她想,她這麼晚才到,也幫不上忙了。
現在只能祈求老天爺,保佑他平安無事。
她低頭望著手裡的紙鷂,心像被人丟進了苦汁一樣,悶得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