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還真是吝嗇,本以為還能再看他一眼,但老天爺就連這點機會也不肯給她。
一切都結束了,再留戀不捨也沒用了。
謝過小二,她抓著紙鷂,心情沉重地走出客棧。正打算回芝蘭樓,突見樓裡的龜奴阿勝哥焦急地跑來。
「哎呀小靈子,你跑哪兒去了?我大街小巷跑了一遍找不著你……」
唐靈一頭霧水。「阿勝哥,怎麼了?」
「你姥姥啊!」阿勝哥抓住唐靈又跑了起來。「剛才虎威鏢局上門找碴,正巧你姥姥過來辭行,也不知中間發生什麼事,總之你姥姥從梯上摔下來了——」
什麼!唐靈一聽,急忙甩開阿勝哥的手,飛快奔回芝蘭樓。
「姥姥!」推開斑駁的木門,唐靈直接跑向床邊。
同在屋裡的還有芝蘭樓的鴇嬤跟大夫。
唐靈噙著眼淚抓住姥姥右手,喚道:「姥姥——姥姥,她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哭著看著一旁的大夫。「我姥姥怎麼會變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都怪虎威那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鴇嬤一臉氣憤。「莫名其妙衝進來要我給他們一個交代,說什麼他們昨晚進門玩,結果被人打了。天地良心!我柳艷娘哪會找人做這種事。」
唐靈一直抓著姥姥的手搖著,好似這樣,就能把姥姥搖醒一般。
鴇嬤繼續說:「你姥姥正好來辭行,怎知虎威那幫人突然提到你,說什麼你也在場,要找你出來對質。那時你姥姥突然發起脾氣,我也沒看清楚怎麼回事,總之一下子,你姥姥就摔下去了。」
虎威!為什麼又是他們!
唐靈咬嚙著指節。她一直希望自己是在作夢,此刻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惡夢——但不是,她手指傳來的疼痛,在在告訴她是真的!
怎麼會這樣?姥姥剛不是還溫柔叮嚀她要早些回來,才多久時間……
唐靈痛哭失聲。
頭髮有些灰白的大夫接著說:「你姥姥年紀大了,禁不得摔,看是沒什麼外傷,但就怕她一直昏著不醒——」
「昏著不醒會怎樣?」她突然抓住大夫的手。「您說我姥姥會怎麼樣?」
大夫歎氣。「恐怕凶多吉少。」
「不!」唐靈哀嚎一聲撲到姥姥胸口。「不可以啊姥姥,您怎麼可以在這時候丟下我一個,您醒過來啊……」
「好了好了,別哭了……」鴇嬤拍拍唐靈肩膀安慰。鴇嬤跟唐靈姥姥認識非常久了,雖說不是古道熱腸的人,但多少還是存有感情。「你這樣推著,你姥姥也不會醒,只會讓她更不舒服。」
「不,」唐靈不接受姥姥會死這種事,她轉過身直對著大夫磕頭。「求求您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姥姥,我就剩她這麼一個親人,我跟您磕頭,我跟您拜託,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不是我不救,是——哎呀!」大夫袖子一甩走到旁邊去。
善解人意的鴇嬤一見就知大夫意思,她彎下身來說話:「小靈子。」
「鴇嬤,求求您救救我姥姥……」唐靈真的是慌了,相依為命的姥姥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她除了求大夫幫忙之外,真的不知怎麼辦才好了。
「你這傻小子,要我幫忙救你姥姥,也要你姥姥能救才行啊。還有,就算大夫答應救人,你有銀兩嗎?現在這一場我可以看在我們多年主雇分上幫忙一次,下回呢?」
唐靈驀地止住眼淚。對啊,她怎麼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請大夫看病抓藥都要錢啊,她打哪兒來的銀兩?
可是——她轉頭一望床上的姥姥,兩行淚再度滾落。但不想辦法救姥姥,難不成要她眼睜睜看著姥姥死掉?
鴇嬤繼續勸,俗話說人一苦命就賤,鴇嬤要唐靈接受事實。
「我知道我這麼說你一定不肯聽,但你也知道你情況,你就放棄吧,我想你姥姥不會怪你的。今晚你就好好陪她,大夫說可能不會拖太久了——」
唐靈懂了,鴇嬤是要她不要救了。不行!她連連搖頭,她不可能接受。就算拚了她的命,她也要跟老天爺爭上一爭,想辦法把姥姥從它手裡搶回來!
但銀兩怎麼辦?
她腦袋忽地閃過主意——只要把自己賣給鴇嬤,就能籌出救姥姥的銀兩了。
可同時,她腦袋忽地閃過寧離苦神采飛揚的臉,彷彿是在提醒她,想清楚啊,話只要說出口,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兩行眼淚滑下,她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她將寧離苦身影從心上抹去。
她告訴自己,現下救回姥姥,才是最重要的。
「鴇嬤,」她突然緊握鴇嬤的手。「我有件事要告訴您。」
「什麼話你說啊?」瞧唐靈如此慎重,鴇嬤一頭霧水。
她深吸口氣,吐出隱瞞多年的秘密——
「其實,我是女的。」
第5章(1)
被丟在馬車上關了三天,手腳被縛的寧離苦,一聽見師父找他幹麼,整個人就像被點燃的炮竹般大喊:「師父、師兄!我真被你們倆害慘了!」
老天!師父七十大壽,要他負責找些好玩的戲班雜耍來寧家堡——這種事非得把他架回堡裡才能說嗎?
寧離苦知道自己口氣不對,但他急,滿腦袋全是唐靈,分開三天了,也不知他好不好,虎威那幫人是不是還有去找他麻煩,萬一有呢?
這幾天寧離苦夜不成眠,一閉眼腦中儘是虎威那幫人賊兮兮的嘴臉。
他每天都在祈求唐靈他沒事,他不敢想,萬一唐靈出了事——哇啊!真是急死他也!
寧可老人被怨得一頭霧水。「我不過是要你師兄去找你回來,怎麼害了你啦?」
「我沒時間多解釋,總之我有急得不得了的事要去辦!」寧離苦嫌大師兄解繩索的動作慢,乾脆自己掙了起來。
手腳一鬆開,他頭也不回衝出了中堂門。
算算,他從進門到離開,還不到一盞茶時間呢!
「他是在急什麼?」老人望著寧千歲問:「他話都還沒答我呢,又跑走了?」
「說是有幫人在找他朋友麻煩,他在路上跟我提過好幾次,我總以為他在使計想偷溜——」寧千歲這時才覺得過意不去。「現看他跑這麼急,我猜這回應該是真的,希望別真出了什麼岔子才好。」
話說從頭,那天老人晨起,突然想辦個壽宴——這對老人來說可是很稀罕的事,老人自創了這寧家堡,幾十年來他從來沒過過生日。那天他要人去叫四個徒兒過來,獨缺離苦一人沒到。
是老人聽說他剛走完鏢,想說自己也個把月沒見他了,才會要千歲去找人。
誰知道向來閒散度日的離苦,會那麼湊巧遇上急事?
老人喃喃道:「難怪他會吵吵嚷嚷說我們害了他——話說回來,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寧千歲答:「叫什麼唐靈的,我沒聽得很仔細,我只記得離苦說他這個朋友很會做紙鷂,手巧人又善良,又孝順,他還說,他從沒遇過讓他那麼念念不忘的人。」
這種話——老人心想,根本就是對人家有意了!
老人猜。「女的?」
寧千歲聳肩。「據說是男的。」
老人眼一瞠。「他什麼時候轉了性了?」
在他們眼裡,寧離苦向來是貪玩又怕麻煩的大孩子,從沒見他熱衷玩以外的事情。
「不知道。」寧千歲也是頭回看寧離苦那樣子。「這一趟回來,我發現他變得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
寧千歲說道:「變得比較憂心忡忡,比較……沒以往那麼逍遙自在。」
這個——一老一少望著對方,眼裡都藏著那麼一點憂心忐忑。
「你說那個什麼唐靈的,真的不是女的?」老人再次確認。
寧千歲聽得出師父的暗示。「師父是擔心離苦喜歡上那個叫唐靈的男孩?」
老人清清喉嚨。「我不是那麼不開通的人——」
寧千歲輕輕笑,他知道師父意思,師父是在說,他還沒開通到那種程度。
「應該還不至於——」寧千歲安慰,畢竟四個師兄弟裡頭,就數離苦最愛上花樓。「您也不是不知道離苦個性,說不準過兩天他覺得不有趣,他又改變主意了。」
「這麼說是也沒錯……」老人一捻白鬍子。「不過,我話還沒說完他就跑出去,他真曉得我生辰什麼時候?」
「他曉得。」這點寧千歲很肯定。四個師兄弟早都把師父當成自個兒的親爹看待,生辰這等大事,怎麼可能不記得。
他接著又說:「萬一他真不小心忘了,我也會在生辰將到之前,把他找回來。」
一路衝出中堂的寧離苦,腳底簡直像踩了火球似,連飛帶跑來到堡中驛站。
一路他都在計算,前一趟他邊走邊玩,共花了五天才到揚州。這回大師兄綁他乘馬車,經他催促連夜兼程,花了三天算是極限——
可一想到唐靈說不定已經落入虎威那幫人手裡,他哪還耐得住再等三天?喊了聲「用馬」,不等馬伕安排,他已衝進馬廄,挑了匹看起來腳力最健的灰馬,一躍跨上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