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兒……」跟她在一起。「很好……」她很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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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鳶發現自己有些錯估情勢。
燕影是留下了,托他之福,她這一整天差不多跟一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柴沒兩樣,本以為接下來將養幾天,待氣血回復即可,而她則可利用在水簾洞這段時候,與他再親近些。
倘使可以,她想問、想弄懂他的許多秘密。
若明白透澈了,或者她心裡會好過些……
豈知傍晚時候,天將暗未暗之際,她盤坐洞中練氣養息,他取了火把進洞,在洞口通風處燃起火堆用以照明,對她說,可以練練鳳族那一套古老心法了。
她知道這是鳳主的意思。
晨時,鳳主來領走范家那孩子時,她聽到他們談話。
只是突然要領著她練,心裡丁點準備也無,難免忐忑,畢竟早有聽聞,那套上古時候流傳至今的心法,太古老而無文字,全是圖紋刻記,入門不易,但若有小成,五感將會較常人敏銳十倍、百倍,若再精進,則呼吸吐納與萬物相生相容,能覺察千里外的動靜。
結果他說——
「不是想盡快恢復元氣,不讓山裡那些人叨念嗎?此時來練,恰是時機。」
結果,她真就練了。
沒有文字可依,一切由人帶領。
與燕影面對面盤腿而坐,兩人離得好近,膝頭幾要碰觸到彼此,紫鳶定定望著火光在他輪廓深邃的面龐上跳動。
他的瞳底有無數火點,如穹蒼上的繁星點點,她凝望、凝望,每顆星火皆是魂,她神魂入裡,不自覺閉上雙眸,兩肩隨之放鬆。
呼吸吐納以某種理所當然的方式相互配合,在萬千道上,尋找一種最最和諧的步伐,緩緩、徐徐,徐徐、緩緩,不斷往前。
她一直感覺到那股牽引的氣,沛然強大,要她走往那個方向。
突地,有什麼爆開,火花似濺,一道迷宮般的圖紋在面前展現,越來越大,往無限處延伸,不見邊際,所有紋路皆成高牆,左彎右拐,有時前路陡斷,逼得人往後;有時後路亦絕,只得往前,每條路都看不到出口,鬼打牆似的,她被困在圖紋當中。
燕影?
她喚出,有人回應,但聲音太單薄,她無法聽清。
她用力再喚,心劇跳,很怕斷了連繫,很怕失去牽引,怕自己最後會留在這虛幻之境,在謎裡迷路,永生入迷。
燕影——
別怕,紫驚,別怕。
她聽到了,劇顫的心稍穩,拔腿朝那似遠似近的聲音直追。
別怕,握住我的手,我帶你逃。
她在圖紋陣裡忽地轉過一道牆,那聲音逼近,她渾身厲顫,然後出現在前的並非高牆,而是那一年飄著飛霜的白泉飛瀑,她看到說話的那人。
……玄翼!
玄翼的素衫被風吹得鼓脹,立在飛瀑上,他微微笑,朝她伸出手。
她沒有怕,那時的她,紫鳶知道自己並不害怕。
但此際,她卻驚得眸眶泛熱,身軀顫抖。
有股深沉的痛迎面襲來,打得她幾難招架,掩在內心最最深處的驚與懼,驟然被挖掘開來,痛到她汗涔涔而淚潸潸,無法自抑。
玄翼!
她揚聲大叫,淚眼婆娑。
她舉袖揭掉眼前迷濛,很快拭淚,然一放下手,竟已失去玄翼蹤影!
底下就是飛瀑深淵,當年她面不改色一縱而下,如今亦能。
你想幹什麼!
那道熟悉的男性嗓音猶如平地一聲雷響,轟隆隆打進她耳中,擊進她腦海,掐握她的心,狠狠揪回她的神魂。
她足尖發顫,怔怔還想踏前,一往前啊,踩空,便能墜落了……
你去哪裡?
過來!
被凶了,她突然哭起來,長這麼大,從沒這般痛哭過。
週遭起了好大的風,她單薄身子任風狂掃,不自覺晃動,哭得不能自已,驀然間,她被勁風掃倒,薄身不知將落何處,一雙強壯臂膀將她悍然一撈,那人在她耳畔怒罵了句——
混蛋!
「嗚哇——」紫鳶聽到自己的哭聲,清楚無比,她如溺水者攀住唯一的一根浮木似的,兩手緊緊抱住男人溫熱剛硬的身軀。
她入定不成,出了定,且還是被人從神識中救出。
她抱住揪她出定的燕影,發狠摟緊,小臉埋在他胸前,哭得亂七八糟。
第5章(1)
以為一直往南,沿著水流方向不斷南行,不回首,然後,她就會在某時某地遇上他,遇上玄翼,與他重逢。
其實是她不願深想。
逃避在腦中成形,化作思緒,最後成為一種慣然,而後變成命運,於是她一直在逃,逃離「白泉飛湯」,逃離玄翼已死的事實。
在三年前躍下白泉飛瀑的那一日,他早就死了,推她上岸後,他已死在湍流漩渦裡,是她不願承認,在腦袋瓜裡迷亂自己,相信他一直活著。
淚水突然就這樣潰堤,毫無預警奔流。
心緒突然掀起驚濤駭浪般的波動,彷彿這些年,她全然白活,將曾經動過的心、動過的情,完全封鎖,學一塊山巖,死死咬緊地面。
然,此刻封印陡解,她挺得好辛苦,快要撐不住。
有一個人正牢牢抓住她,那力道原始粗獷,展現再明顯不過的怒氣,她不覺受縛,而是歡迎這樣的禁錮,好似她倒下了,這個人也不允許她受傷。
這一方,燕影確實既驚又怒。
心法引領,她一開始跟得很順,隨他入定到某個境地,看到他要她看的圖紋,那古老圖紋在每個人內心各有演繹,他的是遠山、雲山與曉山交錯,遠山綿延不絕,雲山橫亂,曉山茂密蔥蘢,他不理,因對他來說,天是地,地是天,他振翅飛過層層疊疊山雲,不受局限,因此解開第一道心法。
而她的圖紋竟是圍成迷宮的無數高牆!
她闖進,本能地掩耳不聽,斷掉與他的連接。
她走上歧途,越走越偏,那座圖紋迷宮將她吞噬。
他明白若不揪她出來,她會墜進一片光怪陸離中,無生無死、似夢非夢,不再清醒,然後在她的境地裡,許多的傷會一而再、再而三重演,一遍遍歷經痛苦,直至心死魂消。
用聲音召喚已起不了作用,他闖進她神識中,在她無視他的嚇阻、放任心魂深墜前,硬是抓她出定。
張眼——
洞中仍有火光,水簾流瀉清音,他已滲出一背冷汗。
不知是她撲進他懷裡,抑或他動手揪她入懷,洞中的他們也如神識中的兩人,用力抱住彼此。
他粗嗄喘息,兩條粗臂使勁兒勒住她,怕下一瞬,她真不見似的。
「誰讓你亂闖?為何不聽我所說的?你知這麼做有多危險嗎?倘使沒找到你,你極可能一直待在那裡,永遠出不來!你——」
她在哭!
而且,哭得有些淒慘。
她小臉緊貼他胸口,發出嗚嗚哀鳴,彷彿很痛很痛,彷彿強大的悲傷從神識裡帶出,她無法擺脫,只能這麼痛。
他胸前一片濕熱,被她的淚浸染。
身體發燙,燒灼灼,一股吞吐不出的沉重感壓在胸臆間,他雙掌分別握住她的上臂,硬生生將她推開,小段距離,緊盯她泛紅的淚顏。
「那個男人是誰?」他嗓聲微沉。「你喚他『玄翼』,他是你的誰?」他在她的神識中看到那名男子,模樣年輕清俊,一襲素衫讓他聯想到鳳主,但那個男人眉宇顯得更幽沉陰晦些,與鳳主愛裝模作樣扮憂鬱,是截然不同的神氣。
她哭成這樣,與那個叫「玄翼」的人大有關聯,不是嗎?
他五官不自覺地繃緊。
面前的姑娘仍舊掉淚,她垂眸,不肯答話,上身卻不由自主想靠近他,想再次緊貼他的胸,抱緊他,在他懷裡尋求溫暖。
紫鳶哭得有些昏昏然,這是她頭一回淚流滿面,也終於明白什麼叫痛哭。
被推開、被質問,她什麼都不理,就是強烈渴望那具精勁如不動山嶽的軀體。
他的心音具穿透力,擁有安魂的力量,她很需要、很需要、很需要他。
然,他不允她貼靠了,兩手明明攫住她不放,卻不讓她汲取那份安定感覺。
不要啊……不要這樣……
深吸口氣,她雙眸依然半掩,雪色秀荑突然發動奇襲,她捧住他隱有胡青的臉頰,趁他怔然之際,小臉湊近,舌奔進他微啟的唇間。
她的唇舌急切激烈,喉中猶發出細碎嗚吟,像似他口中生氣是她唯一能活之物,她既饑且渴,不斷奪取、不斷吸吮碾磨他嘴裡一切。
遭受如此的「撲擊」,燕影一時間無法動彈,腦門裡被放了把大火,燒得他思緒成灰燼,如許久許久前,他還未學掌握異能之道,指間流光乍迸,把禁錮自己的鐵鎖和鋼鏈全都掐成兜不攏的粉屑。
面頰一陣再熟悉不過的麻癢,他血氣亂竄,細羽點點現出,下一刻就要異變。
他試圖持穩,欲將神識守在層層心法之後。
豈料,剛推拒正交纏攪弄他的這具柔軀,她竟力大無比,他沒能掙開,比她不知強上幾倍的力勁莫名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