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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千尋

  阿觀不明白皇帝為什麼要告訴她這個,難道是後悔對她的安排?難道是沒料到衝鋒陷陣的大將軍會為女人放棄前途地位?齊穆韌真的放棄了嗎?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是想逼皇帝妥協,還是罪惡感作祟?

  紛亂的因由困擾著她的思緒,不不不她不能多想,那人早已經不關她的事。

  垂眉,阿觀不語。

  皇帝搖頭,固執啊固執,這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倔強,偏偏還愛得這麼深入,真不曉得月老是怎麼牽紅線配對的?

  是阿觀打亂他的計劃,他原想用她的命逼穆韌接位,等之後尋出脈絡找出想對付穆韌的背後黑手,再讓她易名改姓重新回穆韌身邊。

  誰曉得她說服了自己,不再強逼穆韌入主東宮,更用一句「君無戲言」,迫得他不得將她給交出去。

  君無戲言啊……一句話讓他進退不得,偏穆韌又是個不肯放手的……天底下有這麼難辦的子女,身為父母的能不頭痛萬分嗎?

  「朕找過姜柏謹,與他聊了一宿,阿觀,穆韌對你的心思,比你以為的更重。」

  阿觀保持沉默,一次兩次提醒自己,齊穆韌於她是不相干的第三人,她無須為他情緒起伏,不必為他心痛,在他決定下毒的人是葉茹觀時,他們之間已經劃斷所有關聯。

  見阿觀八匹馬都拉不開的態度,皇帝又問:「你真的可以將過去遺忘得一乾二淨,真的能夠揮劍斬斷與穆韌的感情?」

  阿觀苦笑,怎麼賴到她頭上,真是冤枉啊,分明揮劍斬斷一切的人,不是自己。

  「啟稟皇上,民婦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民婦在選擇自在快意的同時,便也選擇了不計較恩怨以及遺忘。」

  「如果朕告訴你,何宛心是宥賓的人,她是有計劃地接近穆韌,目的在於除去你之後除去穆韌,你還能這般雲淡風輕?」

  除去齊穆韌?

  心一凜,她攏緊雙眉望向皇帝,急著想發問,可是……等等!話不能聽表面,要取其深意,腦子飛快轉三圈,她壓下狂奔的心跳聲。

  皇帝知道何宛心的目的,齊穆韌豈會不知,就算他真被蒙在鼓裡,他是皇帝鍾愛看重的兒子,皇帝豈能教何宛心得手。

  恢復平靜,阿觀還是不語,那態度彷彿置身事外。

  「何宛心被毀容了,她讓穆韌關在王府裡面。」也許很快的,穆韌會連同宥賓其他罪證一併呈上來,到時他要怎麼處理那個從小沒有母親護佑的大兒子?

  穆韌可以放過看家,甚至讓穆笙出面,資助他東山再起,但餚賓招惹的是阿觀,還把她給「害死」,依穆韌對阿觀的感情,恐怕光是將宥賓貶為庶民,也無法消弭他的怒氣。

  一摘使瓜好,一一摘使瓜稀,三摘猶可為,四摘抱蔓歸。他能把兒子一個一個除去嗎?穆韌是對的,早在幾年前他就該大刀闊斧切斷他們不該存的野心,如今,晚了嗎?

  阿觀一貫地不表現出半分態度,一貫地冷漠,擺明事不關己。

  皇帝有些後悔,他沒料到穆韌會為了阿觀啥都不顧,當年何家入罪,穆韌回京遍尋不著何宛心的蹤影也沒有如此啊。

  他終究不夠認識自己的兒子,也不夠認識阿觀,她與其他女人不同,若是換上旁人,確定事情有轉機,還不笑著樂著盡快奔回丈夫身邊去。

  皇帝深深地睇了阿觀一眼,低聲言道:「今兒個早上,穆韌終於上朝,可是他不是想替朝廷辦差,而是要對付宥賓,他恨宥賓與何宛心聯手圖謀害了你。」

  然後呢?他對付完他們,罪惡感便能稍稍減輕?隨便了,與她無關,她不想掛心。

  見她波瀾不興,皇帝興起幾分惱意,她還真是鐵石心腸。

  「難道你沒有半點動心,穆韌為你與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兄弟翻臉,為你,他砸了宥莘的房子,逼得宥莘對程氏出手,還打掉她腹中胎兒,他為了你放棄官爵祿位,甚至與何宛心情斷緣滅。」

  阿觀苦惱,皇帝的帳本是怎麼計算的,怎會弄到最後每件事好像全是自己給招惹出來的?

  齊穆韌與那群皇子們決裂,是因為他們算計他、謀劃他,要平安生存,反擊是不得不的手段;他放棄官爵,或許是明白了官海浮沉能順利退場的人太少,他選擇明哲保身。

  至於何宛心,她都與大皇子合謀了,一個對自己無心的女子,齊穆韌若還無法斷情也未免太愚昧,而齊穆韌從來就不是個可以令人支配的傻瓜。

  第五十四章  凌敘觀(2)

  見她依舊不動如山,皇帝問:「朕說這麼多,你半句都沒聽進耳裡?你的癥結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無法原諒穆韌的一時過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難道從來不曾做錯事?」

  話說到此,阿觀不得不回應。

  「皇上,您說的都不是重點。」

  「不然重點在哪裡?」

  「民婦於王爺而言,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影子,是在緊要關頭可以被捨棄的棋子,是舊愛出現,便可以隨意拋下的新歡,民婦雖無身份權位,但民婦看重自己,不願意成為他人棄子。」

  她的生命,由自己操控,她再也不交出所有權令男人對自己予取予求。

  齊穆韌的錯,不是在做了錯誤選擇,而是心態。

  他始終是個高高在上的王爺,這個時代、這個環境,允許他愛上無數女子,而不管她再努力學習,也成不了宮斗、宅斗劇中的佼佼者,既然如此,她怎能允許自己再次沉淪?

  她膽怯了,她曾與愛情對賭過一回,卻把本錢輸個精光,她並非賭性堅強的女子,所以下定決心收手,再不輕言下注。

  「你就這麼驕傲?」

  「民婦不是驕傲,而是膽小,民婦不允許自己犯下兩次相同錯誤。」

  這場對話的結果是皇帝甩袖而去,兩人不歡而散。

  惹皇帝生氣,阿觀多少有些擔心,那是基於現實考量。

  眼前自己身無分文,離開這裡後,除了行乞,大概沒有更好的營生之計,可是要為五斗米折腰,她確實不樂意。

  所以她睡得有些糟也吃得不香,總覺得身子怪怪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安慰自己,也許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糟,可是帝心難測啊……

  會想齊穆韌嗎?

  當然,一天想好幾回,可她不允許自己承認。她總是在午夜夢迴時想到那天、那些個力不從心的日夜,淚水悄悄宣洩。

  好痛,被拋棄的感覺糟透了,她沒想過會在愛情路上遭遇這樣的重大挫折,她以為自己有能力應付一切,卻在碰上險阻那刻發現,呵……原來她沒有想像中能幹、瀟灑。

  沒有那個肚子別吃那個瀉藥,這是阿嬤教她的。所以她這種怕肉痛的人,得比旁人更懂得記取教訓。

  不想他,她告訴自己。

  不念他,她逼迫自己。

  她說服自己,說是等那股噬心疼痛熬過,她就能重生。

  她對自己笑,她拉開自己的臉,把喜、怒、哀、樂各種表情都訓練過幾回合,她叮嚀自己,可以傷心,但傷心不能洩底,她只要能夠偽裝到別人看不出底細,那麼她就能夠騙過自己,苦難,已經過去。

  沾沾墨汁,再寫一遍〈伯夷列傳〉。

  桌上已經疊了數十篇文章,而她對〈伯夷列傳〉情有獨鍾,應該是因為……虧欠。

  她虧欠遠方的爸媽、虧欠他們的教導,她不該說謊、不該為一把「蓮荷呈祥」而離開他們。如果穿越是一種懲罰,懲罰她對父母親的不孝,那麼她真的受到教訓、真的學乖了。

  只是,依然虧欠,因為她再也無法走到他們面前,對著他們把〈伯夷列傳〉從頭到尾背一遍。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蓺,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

  她的字越練越好了,看得連自己都有幾分驕傲。

  無預警地,她想起那幅畫、想起那首「結盧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想起齊穆韌不誇獎她精心練習的文字、不誇獎她累積十數年的畫功,只誇獎她盜版了人家的詩詞。

  那時,她氣到很無力,倘若他現在有機會看到她的字,會不會耳目一新?

  又來了,才說不要想他,怎地一個不經意就讓過去光陰在腦中盤踞。

  她用力甩頭,強迫自己專心背文、專心練字,寫完這篇,再多背幾篇,嗯,就再重複一次那個「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的〈阿房宮賦〉好了。

  雖然〈阿房宮賦〉她已經寫過幾回,可那篇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

  停筆、歎息,阿觀苦惱地看向窗外,用筆端敲敲自己的額頭,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老是想起他,以前生物讀得不好,而這裡又不能上網搜尋看看腦子是不是屬於不隨意肌?

  「寫篇文章有這麼難嗎?怎地擠眉弄眼,快脫了層皮似的。」

  皇帝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阿觀嚇一大跳,她連忙起身迎上前,今天他看起來神清氣爽,上回的諸事不順似乎已經遠離,是不是齊穆韌的事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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