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觀笑道:「是挺難的,偏偏民婦又不屬蛇,每脫一層皮就快脫掉半條命。」
「寫什麼,拿來給朕看看。」
皇帝拿起文章細讀,越讀越是驚訝,一個女子竟能有這般胸襟、這般眼界?他越看越心喜,一個衝動,將所有的文章全數收攏,交給身後的王順。
阿觀訝異,不言而取謂之竊,這人是皇帝還是強盜?
她想抗議兩聲,卻想起這裡的一磚一瓦、一食一飯,連同文房四寶通通是皇帝的,食人嘴軟,她哪來的資格抗議?
沒錢沒底氣,骨氣是用銀子撐起來的,她有哈好抗議的?
「皇上。」她滿臉裝模作樣的可憐兮兮表情,企圖誘發皇帝的同情心。
皇帝歎忖:這丫頭恢復得不錯,能笑、能玩又能睡,精神漸漸恢復,她果然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比起不說不笑、滿臉寒氣的齊穆韌,她贏得何止一點點。
「怎樣?」
「那個……是民婦不傳於外的……」
「的什麼?」
「的……智慧財產。」
「怎麼,怕朕看上你的才能,要你女扮男裝考科舉?」
科舉?呵呵,考試的確是她的強項,如果有張人皮面具易容倒是可以考慮。
「那表情,你當真以為自己考得上?」
「民婦沒這樣想過。」
「很好,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阿觀莞爾,將話題帶過。
「今天皇上看起來神采奕奕、精神愉快,不知道有什麼好事情發生?」
她看出來了?沒錯,他的確是,因為他「勉強而為難」地做出決定,讓「君無戲言」這件事作罷。
穆韌比他想像中的更能幹,他不謀小私,不揭發宥賓在他身邊安插暗棋之事,不提宥賓讓人假冒神醫,假手曹夫人對他下斷子絕孫藥……挑出來的每件都是大案子,讓他知道看賓比想像中更陰私惡毒。
老六是怎麼死的?不是因為淑妃身子孱弱,孩子先天不足病死的,而是因為淑妃母家與葉氏結黨,而淑妃聰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年幼體弱,斷無入主東宮的機會,因此選擇投靠葉茹秧。
老六之死,是宥賓給淑妃家人的警告。
宥賓冒功受獎,此事本只有軍中少數人知道,過去穆韌不追究,如今卻一件件挑出來明講,並且人證、物證俱全,令宥賓狡賴不掉。
宥賓盜賣軍糧給敵軍,為求戰爭打得久一點,好讓他繼續爭功;他每年收下各地官員的大筆孝敬,他買賣官職,他洩漏考題,他與湘嬪、如貴人有染……他做的壞事,與宥家不相上下。
穆韌將所有的罪證送進御書房,開出條件——殺了宥賓,滿朝文武只會知道他貪污事證,若只將他眨為庶民,那麼他在後宮做的骯髒事,將會一一公諸於世人眼前,由世人來公評。
皇帝能不在乎皇家顏面?當初打算讓穆韌入主東宮時,他是想到以禪位為理由,至於文武百官在背後的傳話,他可以不理會、甚至私下打壓,反正各朝各代誰沒傳過一些不可考的謠言。
但看賓一事,絕不是謠言,穆韌搜集了足夠的證據,可以讓宥賓死得分毫不冤。
如果穆韌不是他的兒子,只是個能臣,或許他會考慮為了保全兒子而自私,但穆韌是自己最騎傲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他對餚賓深惡痛絕,但縱然他罪該萬死,他終究是鳳慈皇后所出,他忘不了那年,皇后在閉上雙眼之前,緊緊拉住自己的手,求他教育他們、栽培他們,別讓他們走岔了路,是他的錯,他沒有好好教育他們,導致這對兄弟成了如今模樣,他責無旁貸啊!
身為皇帝,他沒有向任何人低過頭,但現在他低頭了,對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問穆韌,「沒有兩全的辦法嗎?我將宥賓眨為庶民,剷除宥莘的勢力,讓餚鈞入主東宮,行嗎?」
穆韌不帶絲毫感情地冷聲回應,「這段日子微臣不在朝堂上,皇上定然已經看得明白清楚,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足堪大任。就算微臣不提,皇上定然也會立三皇子為太子,皇上怎能以此為條件,與微臣商談?」
「你就不能網開一面,宥賓畢竟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他點頭說道:「行,只要阿觀能夠活過來,微臣就不堅持大皇子伏法,還請皇上慎思,十日後,微臣再過來與皇上要答案。」
齊穆韌離開,皇帝看著他的背影無奈。
過去,他用阿觀的性命來逼齊穆韌接下東宮太子之位,如今,齊穆韌用宥賓的命逼自己還他一個阿觀。他們還真是對不折不扣的父子,作法相似、想法雷同,想挑出他半分錯處都沒辦法。
阿觀盯住半天不說話的皇帝,他詭譎的笑臉像在圖謀自己什麼似的,讓她心底隱隱升起一股不安。
「皇上,您在想什麼?」
「記不記得,朕打算用你逼迫齊穆韌時,你說一句話:君無戲言,朕已經給了你休書,就不能把你送回齊穆韌身邊。」
「是。」阿觀硬著頭皮點了下頭。
「君無戲言,朕決定賜死葉茹觀,就不能讓她苟活於人世。」
話題怎麼會繞到這裡?皇上後悔,決定出爾反爾,讓她再死一次?一口氣提在胸口,她憋紅了臉。
看著她奇怪的表情,他清楚阿觀想到哪裡去了。
「不必擔心,葉茹觀已死,你現在是凌敘觀,你的身份名冊朕已著府衙辦妥。」他朝王順示意,王順上前將文書置於桌案前。
阿觀拿起文書一看,裡頭的生日、姓名以及爹娘名字全是前一輩子的,從今爾後,她再不必頂著葉茹觀的身份過日子。
她滿意地展開笑靨,尤其在發現一張百兩銀票夾在文書裡頭時。
皇帝說道:「你不宜久留此地,否則早晚會被人揭穿,君無戲言吶,朕總要顧著自己的顏面,朕已著人在京城買了新房舍,就讓綠苡、紅霓跟著你,你們將東西收拾妥當,準備離開吧。」
皇帝的話讓阿觀鬆口氣,他都替自己打算好了,真不曉得前些日子的憂心所為何來,果然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阿觀雙膝跪地伏首叩拜,禮數齊全得讓她忘記自尊與人權,這是第一次,她對皇帝真心真意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