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言重了,吾王如果不想要這門親事,就不會向大漢天子提親,也不會精心選出寶馬作為聘禮。」他急中生智,替堂兄開脫。「如果不是因為最近與鄰國的關係出了點問題,吾王定會親自前來迎接公主。」
「這是真的嗎?」
「是的。」但願天神寬恕他不得不說的假話。翁歸靡在心裡默默懺悔祈禱。
解憂注視著他,被他真誠的黑眸說服了。「大王是為了國事,我自然能夠理解並接受。希望漢烏聯盟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能更加的鞏固和強大。」
「公主胸懷坦蕩,臣下實感佩服,而那正是我們如今在做的事情;為此,還望公主珍重身體。」面對如此通情達理的公主,再想到堂兄曖昧不明的態度,翁歸靡深感不安,便轉了個話題。「今夜的迎親典禮,將按我邦風俗舉行,會通宵達旦。公主長途跋涉勞累,還是先進氈房休息吧。」
「好。」解憂爽快地答應,並看著附近的白色氈房,請求道:「大祿可以帶我認識一下氈房嗎?從來沒住過這樣的房屋,我怕會鬧笑話。」
「能為公主解疑,是臣下的榮幸。」翁歸靡謙虛地說著,陪她走向最大,也最華麗的氈房;與它比鄰的,是兩座稍小的房。
翁歸靡邊走邊告訴她,烏孫人家每戶最少有三座氈房,功能相當於漢人的起居室、廚房和儲藏室,而氈房四周很深的溝,是為下雨時排水而挖鑿的。
解憂喜歡他的講解,驚訝地問:「這裡有很多雨水嗎?」
「是的,高山草原的氣候多變,尤其夏秋之際,雨水較多。」
這時,兩個烏孫士兵來找翁歸靡,解憂沒有停步,帶著馮嫽和芷芙走向氈房。
「公主。」
她剛要進門,身後卻傳來輕喚,解憂訝異地轉過身。「什麼事?」
翁歸靡陽剛的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輕聲說:「羊羔和白兔,雖然都是頭小身大尾巴短,但羊羔耳朵低垂、眼眸烏黑;兔子耳朵直立、眼呈赤色。瞭解這點,公主就不會把小羊羔誤認為白兔了。」
喔,原來他聽到她們追逐羊群前的對話了!
想到自己「羊兔不分」,解憂的雙頰發燙;幸好翁歸靡話一說完,就轉過身去跟那兩個士兵說話,並沒有盯著她羞紅的臉龐看。
望著他高大的背影,解憂暗自感謝他沒有嘲笑她的無知。
「公主,原來那真的是小羊耶。」身邊的馮嫽低聲說。
「是啊,鬧笑話了。」解憂紅著臉隨她走進氈房,才進門便發出一聲驚歎。「喔,我們要學的東西可不少呢!瞧這裡,真令人不敢相信!」
掀門簾引路的兩個侍女也同樣吃驚,第一次來西域的她們,從沒想到這外表普通的氈房,內部竟然如此豪華舒服,卻又不失古樸與粗獷。
氈房門不高,裡面卻高大寬敞得足以同時坐下百人。
房間呈圓形,直徑約十丈,高達四丈餘的穹廬,由無數根長短不一的直桿相互勾搭而成;接頭處用牛筋繩綁緊,然後在外面鋪扎氈牆。
地上鋪設了色彩華美的巨型地氈,正前方有高出地面的床榻,四面圍著重迭的絲綢帳幕;榻上也鋪設了厚厚的毛氈,放置了各類臥具;床兩側有彩漆箱櫃,進門右側是儲放食物和炊具的木架,左側是放置馬具、兵器和其它用品的地方。
她的陪嫁物品,也有不少被運進來陳設在四周,顯示著這裡將是她目前的「寢宮」。
解憂邊走邊看,不時撫摸牆壁上、地上和床上的精美毛氈,再仰頭看看留有天窗的屋頂,對這種獨特的建築大感神奇,不由發出讚歎。「哇,烏孫人的住房真的很特別,我好喜歡!」
「那樣很好,因為我們逐水草而居,住的都是這種易拆遷搬動的房屋。」回答她的不是侍女,而是翁歸靡。
對他的出現,解憂並不感到吃驚。
她輕拍「牆壁」,對站在門口的翁歸靡說道:「這氈房,真的很美,當初細君的《黃鵠歌》傳回去時,我並不懂『穹廬為室氈為牆』的涵義,此刻才知她的描述很準確。只不過這樣的房屋,冬天能抗寒嗎?」
「冬天我們會遷往較暖和的地方,並在氈房內加添火爐。」翁歸靡解釋。「與公主的故鄉比,草原的冬天更寒冷,但適應後公主會發現,它並沒有那麼可怕。」
適應?他的話似乎暗示著什麼,解憂謹慎的響應。「一個人的生活習慣突然被改變,是很難馬上適應的,那需要時間,也許是很長的時間。」
「是的,但每一種習慣都是逐漸養成的,只要以積極的態度去面對那些突來的改變,就能很快適應,並讓生活變得快樂而有趣。」
「大祿是在提醒解憂,要盡快適應這種改變嗎?」
翁歸靡在心裡為她的聰慧喝采,表情卻沒有絲毫改變,只有凝視著她的目光,柔和而溫暖。「公主已經在適應了,不需要臣下提醒。」
「大祿好像對我很有信心。」回望著對方,解憂的心在雀躍。
「是的。」
笑容在她臉上漾開。「謝謝大祿,我很需要鼓勵。」
他回她一個溫暖的微笑。「不必謝,只要開口,公主隨時可以得到。」
第2章(1)
深夜,按照烏孫人的婚禮習俗,盛大的迎親儀式,在特克斯城東面的祭台前舉行,那裡是喀拉峻草原的中心。
出門前,解憂依循漢家女兒出嫁的習俗,潔手洗面、更換新衣,佩戴皇帝賜予的金玉首飾。
儘管這是她的大日子,但她沒有出嫁的喜悅,也沒有做新娘的忐忑,因為她知道,由於新郎缺席,今夜只是漢、烏兩國交接新娘、簽訂婚書的儀式。
然而,當她在使節、譯長和護兵、侍女們的陪伴下來到祭台,看到黑壓壓的人群、獵獵作響的彩旗,和熊熊燃燒的篝火時,仍被這盛大場面給震住。
翁歸靡挺立在祭台前的篝火邊,在他身旁圍繞著烏孫國的王公長老,和來自匈奴、龜茲、大宛、康居、車師等鄰國的使者。
一看到解憂走近,人群就自動分開。
翁歸靡雙手托著一根以紅柳木為柄,用細牛皮編製的馬鞭迎向她;他先將馬鞭貼在額頭,再送到她面前。「公主,請接受此馬鞭作為吾王的定情物。」
聽到他的話,解憂大吃一驚,雖然她知道烏孫人舉行婚禮時,新婚夫婦要交換信物,但絕沒想到這禮物可以來自另一個人之手,因此身不由己地後退一步,疾言問道:「這不是該由大王來做嗎?」
翁歸靡看出她的疑慮和排斥,忙解釋道:「吾王有事無法親自前來,特令臣下代替吾王行禮。公主不必多慮,這只是一個儀式而已。」
一邊的長老們和譯長,也紛紛向她說明,在遷徙頻繁的烏孫國,兄弟間互相代娶妻看家,是很平常的事,希望她能夠諒解。
陪伴她的漢朝使節也對她說,這確實是草原部落常見的婚娶方式。
儘管明白這是他們的風俗,但解憂仍覺得難以接受。「如果我與大祿行婚禮,那我嫁的人究竟是誰?」
翁歸靡咧嘴一笑。「自然是吾王軍須靡,臣下只不過是他的代理人而已。如果公主配合,我們就能早點結束這累人的儀式,享受美味和狂歡了。」
他言辭間透露出他也不樂意扮演此角色,這讓解憂稍感安心。儘管對他很有好感,而他的聲音和笑容也具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但她不希望嫁錯人。
在翁歸靡又一次的暗示下,解憂接過馬鞭,模仿他的做法,將長鞭梢繞在鞭桿上插入腰間,再讓侍女取來在長安時按漢使要求製作的禮物──一個用紅線繡著奔牛圖案的皮革箭囊,雙手遞給他。「這是我親手縫製的,希望大王喜歡。」
翁歸靡雙手接過,先看了看那代表著國王軍須靡所屬紅牛部落的紅色奔牛圖,然後將它貼在胸口,大聲說:「吾王一定喜歡!」
隨著他的動作,一片歡呼聲,震天動地的響起。
翁歸靡將箭囊交給隨從,托著解憂的手肘帶她轉向篝火,面對火焰,在一排裝點著牛角,雕刻著鷹、狼、大雁等的石柱前跪下。
一個薩滿法師,站在火與石柱間用烏孫語大聲朗誦禱文;儘管聽不懂,但她知道烏孫人信奉薩滿教,認為火是萬物之源,因此重大典禮中必要行祭祀拜火之禮。
當法師的誦讀結束後,翁歸靡在王公長老、異國貴賓及族人們的見證下,代表國王簽下了婚書,和新的聯盟協議,並與送親的漢使交換了盟約。
隨後,他扶起解憂,向她要來自己剛剛送給她的馬鞭,再取出自己的馬鞭,然後轉向人群,將這兩條馬鞭,交叉著插在他們前方的草地上。
頓時,四十八個身上綁著紅、白、藍三色彩旗的男子,吹響了牛角號。
嘹亮的號聲與歡樂的歌聲,混合成雄壯的樂曲響徹雲霄,久久迴盪在草原上,開啟了這個不眠的狂歡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