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有雙明亮而烏黑的眼睛、魁梧強壯的體魄和溫暖粗獷的笑容……一切都那麼相似,可是,他卻不是她要嫁的那個男人。
「閣下是誰?」她情不自禁地問。
「臣,翁歸靡,乃烏孫國相大祿。」年輕人嚴峻的臉上綻開了笑容,讓他看起來既年少又調皮。
尤其令解憂驚喜的是,他說的是一口純正的漢語。
「因吾王有事無法分身,故特令臣屬及各位長老,在此迎接公主。」他為她一一介紹站在他身後的烏孫國長老們。
解憂微笑聆聽,心裡卻無法不去猜測,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阻礙了烏孫王,前來迎接他不遠萬里求親得來的新娘?
等翁歸靡介紹完畢後,她克制著內心的不安,平靜地向眾人回禮。「感謝大祿和長老們,不辭辛勞來此等候。」
烏孫國譯長立刻將她的話,轉譯給各位長老聽,長老們紛紛表示對她的歡迎,並請她和漢使們進氈房歇息,準備今夜的迎親典禮。
第1章(2)
由譯長口中明白他們的意思後,解憂暗自想:新郎不來,如何迎親?
但她隨即將這個念頭驅逐,反正人都來了,就聽其自然吧。
可眼前美麗的大草原,令她不想進氈房休息。
就在她提出想先看看草原時,正在指揮隨從卸下常用物品的芷芙快步走來。「公主,長史派人傳口信,有兩輛車陷入泥淖中。」
她當即指示:「去告訴吳將軍,帶十名護兵,速去協助長史。」
「不需驚動護兵。」站在附近一直暗中觀察她的翁歸靡,聽到她們的對話,立刻阻止了領命欲走的芷芙。「公主不必擔心,這事交給臣下去安排。」
也許因為語言相通,解憂對他很有好感,於是點頭。「那就有勞大祿了。」
「應該的,公主先進氈房內休息吧。」翁歸靡揮手招來坐騎,那是一匹渾身赤紅的天馬;當他翻身上馬時,幾個精悍的士兵也跟隨他前去。
他們離去後,解憂詢問,是否可以到草原上走一走。
通過譯長,長老們得知公主寧願到草原上走走,也不想進氈房休息時,這些祖祖輩輩都在草原上生活的王公貴族十分高興。
其中一位慈祥的老者對她說了一串話,可惜她一句都聽不懂。
幸好有譯長,她才知道這位是山南翕侯。他說烏孫國今後就是公主的家,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還問她是否喜歡喀拉峻草原。
「喜歡。」她指著大草原,真心地說:「這裡的天空好藍,我喜歡一望無際的草地、喜歡盛開在草原上的花兒,也喜歡在草地上奔跑的牛羊馬群。在我的故鄉,從來看不到這樣美麗動人的景象。」
她的話取悅了在場的長老們,他們欣喜地看著她,帶著漢人侍女跑向草原。
置身於柔軟清涼的碧草中,望著聳立在草原上的祭台,和歡快忙碌的人群,解憂很開心。
以前她只知道胡人乃不開化的民族,西域則是苦寒之地,可今天,從翁歸靡、山南翕侯及其它長老身上,從歡迎她的烏孫人臉上,她看到了質樸和善良、感覺到了溫暖和關切,她想,她已經開始喜歡這個神奇而美麗的地方了。
「公主快看,白兔在羊群裡玩耍哩!」
馮嫽的驚呼,讓跑在前面的她停下了腳步,轉身走回侍女身邊。
「兔子跟羊玩?那可真有趣。」解憂驚喜地往聚在草窩深處的羊群看了看。
馮嫽指的那只雪白小動物,正趴在草地上,短短的尾巴對著她。
她不由疑惑地說:「那是兔子嗎?看起來像小羊。」
「小羊不會那麼小,應該是兔子才對。」馮嫽堅持。
「剛生出來的小羊,應該就那麼大吧?」解憂也不太確定,她和馮嫽自幼長在王府,雖然打獵時見過白兔,可從沒見過羊羔,因此一時也拿不準。
就在她們爭執不下時,一道藍影掠過,趴在地上的小動物,落入一雙纖手中。
馮嫽立刻喊了起來:「芷芙,妳為何把牠給抓了?」
高瘦纖細,有一身好武功的芷芙捧著那小東西走過來。「是兔子或羊,抓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解憂笑道:「那是說抓就能抓到的嗎?既然妳抓著了,就讓我們看看吧。」
「對對對,快給我。」馮嫽一把扯過芷芙的手,想將那小動物看仔細,不料那不安分的小動物,「噌」地跳脫芷芙的手,竄入草叢裡。
「喔,牠跑了!」馮嫽懊惱地邊追逐邊喊:「芷芙,快抓住牠!」
解憂看到芷芙尾隨馮嫽在草地上追逐,也跑了過去。於是,三個姑娘在草地上跳躍著、追趕著,結果驚動了本來窩在陰涼處吃草睡覺的羊群。
羊兒們大概極少受到這樣的打擾,頓時驚慌失措,「咩咩」叫著東竄西逃。
當即,寧靜的草原喧騰了,雪白的羊群在油綠茂盛的草叢中奔跑,彷彿一團團白雲,飄浮在綠色的氈子上。
身著杏黃襦裙的解憂,與身穿粉色半臂的馮嫽,和一身淡藍的芷芙衣袂飛舞,裙襬飄飄,宛若美麗的蝴蝶,翩翔在白雲綠氈間。
附近的人們都被這一幕吸引了,紛紛把目光投注在熱鬧的草地上。
忽然一頭又肥又大的綿羊,撞上解憂的腿,她被絆倒在地,躺著一動也不動。
「公主!」兩個侍女嚇壞了,慌忙跑過來想扶起她。
不料她兩手一揮。「別動!」
「公主,妳摔傷了嗎?」馮嫽跪在她身邊,焦慮地問。
芷芙則彎下腰端詳著她的臉,然後繞著她的身子轉了一圈,嘀咕道:「公主面色紅潤,雙目清明,呼吸均勻,不像受傷的樣子。」
「這樣輕輕摔一下就受傷,我有那麼嬌貴嗎?」解憂面朝藍天,悠然地說,並再次揮揮手。「妳倆要不躺下,要不走開,別擋著我的視線。」
兩張湊在她眼前的臉蛋立刻閃開。
馮嫽不安地說:「公主,有好多人在看,妳真要躺在這裡嗎?」
「不會有人過來,這裡草深,足以作屏障。」她拂開臉上的長草,愜意地閉上眼睛,翹起鼻子嗅嗅,歎道:「草軟,花香,天高,雲淡……喔,好舒服!」
「氈房裡也一樣舒服。」
男性的聲音擊中耳鼓,解憂猛地張開眼,看到翁歸靡興味盎然的笑臉。
沒想到真的有人走過來,她一骨碌爬起,拍打著身上的草屑,窘迫地說:「大祿……失禮了。」
看著她漲紅的臉和侷促的動作,翁歸靡臉上的笑紋更深了。
他語氣縱容。「公主不必拘禮,這裡不是長安,草原民族沒那麼多規矩,臣下只是擔心草地潮濕,因而打斷公主的雅興。」
「呃,真的有點濕……我一高興,就忘了下過雨。」她摸著身上的衣物,不好意思地問他:「我的史官和馬車沒事吧?」
「沒事,他們已經到了。」說完,翁歸靡指指她的頭。「公主發上有草。」
「糟糕,我這樣子一定會被你的族人恥笑。」解憂慌忙用手去抓,兩個侍女也趕緊過來替她清理。
「不會的。」他看看四周,微笑地說:「我邦是遊牧民族,崇尚自然,草原、山林、河流,是我們生命中很重要的部分。看到公主這麼喜歡草原、喜歡牛羊,烏孫國的子民,只會感到驕傲和歡欣。」
發現附近的人們,果真都面帶笑容,解憂安心了。「這樣就好,我可不希望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成為不受歡迎的人。」
「怎麼可能?公主與吾王成婚後,就是烏孫人的國母,沒人會不歡迎妳。」
這話觸動了她的心結,由於對方的漢語說得很好,人又和藹可親,解憂本能地對他有種親切感,因此大膽地問:「這門親事,是大王要的嗎?」
她的直率與敏銳,讓翁歸靡微微一愣,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
「那他為何不親自來迎親?當年他親自去長安迎娶我堂姊,這次連我人到了這裡,他都不來,所以我想,大王恐怕根本不想要這門親事。」
見她一語中的,說到了重點,翁歸靡不知該如何解釋。
在剛決定續娶大漢公主時,堂兄並不反對,可後來由於來自匈奴的左夫人從中挑唆,使得堂兄漸漸對大漢公主未娶先厭,最後連婚禮都不願親自參加。
在見到解憂前,他也信了左夫人的話,認定新來的公主一定也像細君一樣,是個身體單薄、嬌弱內向,且懼怕異族男子的女人。
若堂兄真的冷落了她,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反正他力主堂兄迎娶漢公主的理由,與大漢天子嫁公主的目的是一樣的,只是想藉此婚約維繫兩國間的聯盟。
至於婚姻的本質,或者新人是否幸福美滿,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可現在,當他見過解憂公主,發現她是個與細君完全不同的女人後,他的想法變了,深悔沒有說服堂兄前來。
此刻,翁歸靡由衷地希望堂兄能改變想法,好好地對待公主,讓她永遠保持這樣快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