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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華甄

  「太好啦,有妳們在,我什麼都不擔心了!」解憂開心地說。

  十六歲的馮嫽雖為奴隸出身,但聰慧勇敢,又因自幼陪解憂習文而善閱讀、有文采;十八歲的芷芙,則出身遊俠之家,個性內向,有身好武功,為人謹慎細心。

  她倆名義上雖是她的侍女,實則是她最信任的朋友。

  得知遠嫁烏孫國將有她們陪伴,解憂自然是由衷地高興。

  「時間還早,我們在這裡坐會兒吧。」她拉著侍女坐在山崖邊。

  陽光透過蓬鬆的樹葉,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她們身上,面對寧靜的山野和山下熟悉的城市,解憂的心情起伏不定。

  數月前,當細君堂姊去世的消息,由西域兵馬驛站傳至長安時,朝野震驚、皇帝煩惱。

  當時就有不少人推測,皇帝陛下一定會再選位公主,下嫁烏孫王。

  如此推測並非毫無根據,因自從細君和親後,西域局勢便有了很大改善。

  烏孫國雖仍與匈奴交好,但關係已不像從前那般緊密;這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了匈奴的軍事行動。

  可如今,維繫漢烏關係的細君突然去世,剛剛打開的局面,又面臨毀於一旦的危險,因此陛下十分憂慮,自然會想到再給烏孫王送位公主。

  而此時烏孫使者抵達長安,不僅帶來烏孫王對細君公主早逝的哀悼之意,還帶來了烏孫王,再次向漢天子求娶大漢公主的求婚書,以及一千匹作為聘禮的天馬。

  這剛好解了漢皇之憂,自然獲得大漢天子的欣然允諾。

  之後人們紛紛在傳,新的和親公主將會是她,理由是目前適齡的皇族女子中,只有她尚未婚配。

  得知傳聞時,解憂雖置之一笑,可心裡卻也有此猜測。

  今天與常惠見面,她終於得知傳言不假,自己正是陛下挑選的和親公主。

  雖早有預感,但一經確認,她仍感到心神大亂。

  她並不畏懼遠嫁西域,也不在意離開自出生起,就飽受排斥與冷落的楚王府;況且數年前,在送別堂姊細君時,她見過當時迎娶堂姊,如今又將娶她的烏孫王。

  那是個相貌堂堂,粗獷強悍的異族男子,有著明亮的眼睛和豪爽的笑聲,她覺得他是個不難相處的人,嫁給他,應該不會太糟。

  更何況,和親公主肩負重任,自己能被選出來承擔這個責任,正可說明朝廷並沒有忘記她的家族。

  她為有機會幫助家人解除困厄、替祖先贖罪,而感到高興。

  然而,離別故土、遠嫁異鄉,畢竟是人生中一大改變,她難免惶恐不安。

  見她陷入沉思,馮嫽以為她心畏遠嫁,不由同情地說:「西域荒涼淒苦,皇室有那麼多公主,陛下怎就偏偏想起了郡主呢?」

  「嫽兒慎言!」解憂美目一轉,正色道:「皇命如天,身為皇族子孫,能為朝廷分憂是我的榮幸;再說,與其沒沒無聞地老死楚王府,不如到烏孫大草原去,在藍天白雲下,轟轟烈烈地活一回!」

  她的豪情感染了侍女,馮嫽也一掃沮喪之氣,情緒高昂地說:「郡主如是想,奴婢就放心了。先前看到詔書,奴婢不免擔心郡主,會像江都公主那樣不捨故土,憂愁悲傷,從此抑鬱度日呢。」

  聽她提起堂姊,解憂情緒略微低落,惋惜地說:「細君可憐,才二十二歲就去世了。想想看,她一向安靜柔弱、多愁善感,能在那莽荒之地居住三四年,其中艱辛不言而喻。她已經盡力了。」

  「郡主說的也是,江都公主嬌美動人卻纖細柔弱;才華出眾可憂鬱沉默,與粗人為伍,確實不易。」馮嫽歎息著,不無憂慮地問:「聽說烏孫人茹毛飲血,著獸皮草衣、言行粗鄙野蠻,郡主能忍受嗎?」

  解憂秀眉一挑。「如果我忍受,那就辜負吾皇和親的一番苦心了。」

  馮嫽雖然年輕,卻冰雪聰明,看到主人慧黠的目光,當即笑道:「奴婢愚鈍,郡主此番奉召遠嫁,不僅要幫助我朝結盟烏孫、共同抗擊匈奴,還擔負著教化異邦的重任,所以,奴婢只要跟著郡主,就不會成為野蠻人。」

  「沒錯,我們不會成為野蠻人。」解憂爽朗地說:「雖為女兒身,但我們同樣可為大漢使者,為吾皇陛下排憂解難,為我楚王家族重建新功!」

  說著,她激情澎湃地站起身拉過馬。「走,跟我到山頂看噴泉飛瀑去,以後我們,恐怕再也沒機會欣賞到如此清靜雅致的景色了。」

  兩人牽馬上山,直到日落時,才返回楚王府。

  是夜,她手持皇帝詔令,在官驛拜見了奉命前來接她的朝廷使臣。

  使臣告訴她,由於時序已入秋,時間緊迫,他們必須盡快啟程。

  兩日後,解憂帶著侍女馮嫽和芷芙,在楚王宗祠進香,拜別祖先。

  乳母原想隨她出嫁,可因為年邁體弱,無法成行;而她們都知道,今日一別,再難相見,因此眾人一邊跪謝皇恩,一邊淚傷離別。

  辭別了家人,解憂在皇宮衛隊的護送下,第一次離開故鄉,前往京城。

  早已聽聞長安城華闕生輝、壇宇高顯,是座享譽海內外的帝王之都,但親眼目睹,仍帶給她無比的震撼。

  這裡城垣雄偉壯觀,城門寬敞巍聳;街道縱橫交錯,民居巷道筆直;皇家馳道廣闊,不僅建築物多以宮殿為主,而且每一座宮殿,都翹壁飛簷,富麗堂皇,處處彰顯著天家的威嚴與富貴。

  尚在城門外,她就受到了朝官和市民們隆重的夾道歡迎。

  大漢皇帝親率文武百官,在垂拱殿召見她,向她宣召和親的意義,授予她「公主」封號,並按照當年嫁江都公主劉細君時的排場,賜予她華麗的乘輿儀仗、繁多的四季衣物,及大量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生活用品。另有官員、樂隊、各行各業的工匠、護兵、侍女等八百人作為陪嫁。

  解憂的地位有了徹底的改變,由原先戴罪的諸侯郡主,驟升為大漢王朝的皇室公主。

  整個儀式莊嚴而充滿溫情,解憂從浩浩皇恩中,再次感受到肩上的責任,並暗自下定決心,要做出一番成就,來回報皇帝陛下的信任。

  只有在得知烏孫王,因哀悼逝去的細君和新生兒而不克前來時,她心中有些許的失落感;她原以為,烏孫王會像娶她的堂姊那樣,親自到長安來迎接她。

  不過她很快就將這份失落感拋開,不願讓任何負面情緒,干擾自己的使命。

  按照陛下的旨意,她在京城停留了數日,由主理西域事物的官員教授烏孫人的婚姻生活習俗之後,便辭別故國,懷著熱情與希望,帶著漢皇賜予的龐大嫁妝,登上乘輿,在人群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踏上了遠赴西域的漫漫長路。

  *

  車馬轔轔,華蓋亭亭,大漢公主近萬里的西行之路,何其艱難而漫長!

  出長安城後,和親使團一路西上隴阪,沿河西走廊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等「河西四郡」;再橫跨大戈壁灘,西出玉門關,橫穿白龍堆。在樓蘭國稍事停留後旋即北上,沿孔雀河走輪台,經龜茲、姑墨、疏勒等國。

  一路上黃塵飛沙,雪雨風霜;戈壁灘的烈日,萬里荒漠的流沙;不同的飲食,異樣的風土、疾病災害等,無不考驗著解憂和她的隊伍。

  歷經千辛萬苦,解憂一行,終於在次年夏末,抵達烏孫國。

  當綿延十里的送親車隊,穿過坡麓上茂密的雪嶺雲杉,緩緩進入坐落在喀拉峻草原上的烏孫國夏都特克斯城時,遼闊的草原頓時歡騰起來。

  夏季的草原風光迷人,雨過天青的山色空明透亮;一道彩虹飛懸於天際,藍天中白雲悠揚地飄動。芳草萋萋,繁花似錦,白色的氈房與褐色的畜欄,星羅棋布地散落在草原上,一群群牛羊馬駝和一簇簇五彩旌旗,點綴著綠色的草地;遼闊的曠野恰似一張巨型彩色地氈,起伏著,一直鋪向天邊的山腳下。

  粗獷的牧民們熱情豪邁,一碗碗溫熱的馬奶酒被送到眼前,他們全用一張張歡欣的笑臉,迎接遠方的使者。

  在經歷過深秋的蕭瑟寒風,嚴冬的鵝毛大雪,春天的漫漫黃沙與夏日的烈烈驕陽後,解憂和她的隨行者們,忘了長途跋涉的艱辛和疲累,無不懷著喜悅的心情,面對這片美麗的草原及熱情洋溢的人群。

  車輪停住,門簾掀開,在送親使節和侍女、護兵的陪伴下,解憂踏上了烏孫國這塊土地,一大群烏孫國的王公大臣,已佇立在車前迎接她。

  解憂快速掃過他們,卻發現烏孫國國王──她未來的夫婿,並不在其中。

  「臣等恭迎大漢公主蒞臨!」

  就在她略感詫異時,一個身著盛裝、神情嚴肅的年輕人走出人群,在她面前抱拳俯身,行了個漢禮,表達歡迎之意。

  顯然,他是這些人的頭領。

  禮畢,當他直起身來,與解憂的目光相對時,解憂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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