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那個說一不二的蘭言,分明知道除了她外,這十六年來,他找遍了五湖四海,就是沒找著半個像她一樣資質的對手;偏偏她就是鐵了心,沒半點同居一個屋簷下的情義,說不干就是不幹,情願去醫治她義醫館裡滿屋子病人的病痛,也不理會一下他這位鄰居的陳年心傷。
他也不過就是想頂讓一下武林盟主這個位置而已,這事,沒那麼困難吧?可十六年來無數的經驗教訓告訴他:要想求得一敗,對他來說,根本就與登天無異。
唉,天底下幹得最不情不願的武林盟主,除了他外,大概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走回他身邊的南宮道,光看他的表情就知他此刻又在想哈,對於這位盟主大人多愁善感又纖細得跟什麼似的性子,他有些沒好氣。
倘你別老是想著想著就又開始悲從中來。」伸手拍拍他固執的腦袋瓜後,南宮道將一袋碎銀擱至他的掌心,「咯,打賞了。」
「這回就這麼點?」興匆匆打開銀袋往裡頭一瞧後,整個人精神登時又委靡下來的斬擎天,提不起勁地垂著兩肩。
「光是這些就夠你回家了,你以為只是主持個大會能拿多少車馬費?」南宮道一手指著他的鼻尖,鄭重地向心腸柔軟過頭的他搖話警告,「哪,這回要是你又心軟的當個散財童子一路散回家去,肚皮要是餓了,你可別怨我沒提醒過你。」
他將頭垂得更低,「我盡量就是……」
對他完全不具信心的南宮道,邊說邊再拿了一大包的饅頭給他當緊急存糧。「善良的盟主大人,回家的路上小心點,不要又被路邊邪惡的老百姓給洗劫一空了。」為免他到山下之前全身上下的家當又全都奉送出門,還是給他準備些救濟品妥當些。
對於這點也是滿心不抱期待的斬擎天,還沒能針對這點好好對南宮道再吐吐他的苦水與苦衷一番,即遭急著收拾場子的南宮道給逐客出門、一腳踢上返家的路途。無精打采的他,在通往山下的山道上,雖是走得漫不經心的,可腳下的步子仍是飛快得令其它武林中的高手難以望其項背。
打算遵照南宮道叮嚀,以最快的時間返宅的他,走著走著,不覺間已使出上乘的輕功,腳下的步子,竄過林梢、躍過枝頭、點踏過逐漸開始泛黃的草尖,轉眼間,尋常人要花上一整日才能攀上的山勢,他已來到了山腰。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氣速戰速決剩下的路程時,一道跌坐在山道旁喘息的身影,緊急地扯住了他的衝勢。
斬擎天踩著輕緩而不驚嚇人的步伐,來到那名似是被日光曬得不適,因而半趴在路邊站不起身子的老婦身邊,一手扶穩她坐好後,他忙不迭地自行李中取出水壺要她先解解渴,在她因喝得太急而被嗆著時,他徐徐地拍撫著她的背脊要她喝緩點,隨後他因她那張過於消瘦蒼白的臉龐,甚是擔心地皺起了眉心。
「盟主大人?」家住在這座山頭上,曾在大會上見過他的老婦,抬起頭想向他致謝,一見救助她的來者是誰,她吃驚地瞪大兩眼直瞧著這個在江湖人士口中地位高不可攀的男人。
「這銀子妳拿著。」自銀袋裡掏出些碎銀擱放在她的掌心上後,斬擎天柔聲地在她耳邊說著,「妳的氣色不好,去吃些補身的東西吧。」
「多謝盟主大人……」沒想到他竟如此熱於助人,老婦先是怔了怔,下一刻滿眼的淚水即奪眶而出。
自袖裡掏出一張潔淨的帕子為老婦拭去滿面的淚水,並再三確定她的身子沒事後,斬擎天站在原地微笑目送著一面走還不時回過頭,不斷朝他鞠躬道謝的老婦。半晌,就在他轉過身來時,一整打與方纔那位老婦造型及面色相去不遠的村民,已動作整齊地在他面前排排站妥,人人緊握著兩手,目光中流露著急待救援與要求同等待遇的光芒。
為此,斬擎天倒吸了一口氣,接著他摸了摸手中的銀袋,並開始為裡頭那些即將一去不回的碎銀哀悼。
看樣子,在回到客棧之前,他又得一路啃饅頭回家了,而在下回武林盟主大會結束之前,他又得再去找東翁打點零工,以拯救他那永遠都入不敷出的荷包。
來得快去得更快的錢財,只在轉眼問,就像過路財神般再次用干扁的銀袋來同他無言道別離,任由他在那票村民離去後再怎麼仔細找、用力倒,銀袋裡就是半銀不存。已經很習慣這種遭遇的斬擎天,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回他都還未走到山腳下,就已散光了他好不容易翻了幾座山頭才來到這兒所賺的辛苦錢。
咕咕的腹鳴聲,很能體會他心衷般地撿在這時冒出來與他作伴,他撫了撫空空如也的肚皮,再轉眼看向肩後那一包南宮道事前為他留下的備用存糧。
伸手摸出顆今早才出爐的饅頭,滿心感激的斬擎天才張大了嘴想一口咬下時,就瞧見一個沒有隨著方纔那群人散去的小孩,正蹲在路邊可憐兮兮地瞧著他手中白胖胖的饅頭。當下,與生俱來的正義感與滿腔的熱血,立即止住了他手邊的動作,不允許他自私地將饅頭往他的口裡送。
「來,這給你。」斬擎天踱至他的面前蹲下,毫不猶豫地取出兩顆饅頭,大方贈予這個口水幾乎流滿地的男孩。
如獲至寶的男孩,珍惜無比地緊握著手中的饅頭;可快樂的模樣才停留在他的面上不過一會兒,他隨即又憂愁地垂下了臉龐。
「我……我可不可以……」
「怎麼了?」斬擎天不解地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家中還有個爺爺……」
斬擎天聽了,二話不說地又再多拿兩個給他。
「還有奶奶……」小男孩抬起頭,期期艾艾的看著他。
低首凝視著那一雙飽含著祈求的天真眼眸,存糧所剩不多的斬擎天,咬牙地再自布包裡掏出兩個饅頭交給他。
「在我下面,還有三個弟弟……」
算他狠……
不得不捐出所有存糧的斬擎天,認敗地取回男孩手中所捧著的饅頭裝回布包裡,就在男孩露出失望和恐慌的神情時,他乾脆地將整個布包拎至男孩的面前。
「謝謝大叔!」伸手接下裝滿饅頭的布包後,大喜過望的男孩朝他點了個大大的頭。
欲哭無淚的斬擎天,只能眼巴巴地瞧著將他所剩存糧打劫走的男孩,蹦蹦跳跳遠去的背影。
「……就不能把我叫得年輕些嗎?,」大叔?他今年也才三十有一而已。
彷彿要應和他此時的心情般,抗議的腹鳴聲又再次傳來,他搔了搔發,忽地想起在他身後所背的布包裡,還剩下一包丹心在出門前硬塞進他的行李裡,而他卻忘了一直沒拿來解解饞的肉乾。有若漠地裡遇著了綠洲的他,當下興高采烈地翻找出那包肉乾,並探首看向四下,再三確定了這一回不會再有人來同他搶食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它。
遠比方纔那名男孩更加無辜、更加令人心憐的一對滴溜溜大眼珠,在他正想將一小塊肉乾往嘴裡送時,無聲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錯愕地瞧著那只像是練過輕功般無聲無息出現的小黃狗。
「你也餓了嗎?」低首看著那雙像是餓慘了的水汪汪大眼,他有些不忍地將手中的肉乾改往牠的嘴邊送去。
開心地吃下那塊肉乾的狗兒,在熱愛動物有如熱愛百姓的斬擎天嘉許地拍著牠的頭頂時,驀地一骨碌朝他的懷裡撲去,張大了嘴一口狠狠鯨吞下那僅剩的一小包肉乾,而後搖著尾巴、踩著輕快的步伐快速離去。
就連隻狗也要欺負他的肚皮……
心在泣血的斬擎天沮喪地蹲在路旁,好半天都不能自又要一路餓回家的打擊中站起來。聆聽著肚皮熟悉的淒叫聲,又照舊響遍林問,他不禁開始在想,這回在打道回府後,或許他該去同一號房的侯爺大人借個幾本能辨識山中野菜的書,省得他下回落難時,才不會又餓得面色青黃有若饑民盡失武林盟主風範,不然就是餓到東翁不得不派出客棧所有人手,出門搜尋不知又餓昏在哪座山頭上的他。
猶掛著綠意的林間枝頭,靜靜地將一束束的日光灑映在一地就快枯黃的草皮上,在他眼前映成一地無法解饑的愁悵,望著穿梭在枝極間跳躍,看似一隻隻肥碩的鳥兒,斬擎天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今日他之所以會餓成這個樣子……到底是被他家哪個率先跑去當什麼武林盟主的祖先給陷害的?
撇開那個造孽的先祖不說,在他上頭其它的先祖們,沒事幹哈要把當武林盟主規定成他家的祖傳行業,然後在窮了一代後,再代代的窮下去?而他家老爹和他家爺爺,甚至是那些他從不認識的曾祖們,又是為了什麼在窮得苦哈哈之餘,還是硬要為了祖傳這二字,繼續執迷不誤下去,全都沒人想活得現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