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為難你,省得大少又欺負你。」紅袖朝他嘻嘻笑,那神態有幾許小姑娘撒嬌的意味,柔媚中帶著秀妍。
尹子蓮見了,微瞇起眼,心底有股異樣情愫躁動著,他一時之間不明白那是什麼。
「對了,大少,韋爺差人來問話,想知道大少手裡那幅畫什麼時候完成。」紅袖側眼探去,神態收斂些許,但依舊帶著笑。
韋祖灝是江南一帶最負盛名的畫商,聽說幾年前見過大少的畫作便驚為天人,後來聽說大少因為身子問題無法上京考試,就找上門來,花費了大半年才總算說服大少賣畫。
垂斂眼,尹子蓮將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快掩去。「再幾天吧。」
「我知道了,我會馬上差人告訴韋爺。」她看著他的目光充滿崇拜。
她知道大少琴棋書畫皆通,但沒想到大少用心畫出的畫,竟可以在市場上叫價上百兩,有太多王公貴族、富賈達人為了收藏大少的畫而遠到金陵競相叫價,讓畫價不斷往上加,也教「夏荷解元」的名號直通京城。
這件事讓老爺夫人臉上生光,就連跟在他身邊的她也興有榮焉,非常以他為榮。
「還有事?」察覺她停駐的目光,尹子蓮懶懶揚笑。
「大少,你可不可以教我刻木雕娃娃?」紅袖的嗓調偏軟,細聲低喃時拉著尾音,有種特別的撒嬌風情。
莫名的,心底那股不滿霎時消失不見,他微揚起眉。「你想學?」
「嗯。」她用力點頭。
「你學得來?」
「大少,有哪件事是你教我,我卻學不會的?」她扁嘴小聲抗議。
每當她扁起嘴時,他就有股衝動想要掐她的唇,然而這動作太過火,他總克制著,可慾望卻隨著她扁嘴次數增多而越發蠢動。
唉,誰要她是姑娘家,就算想逗逗她,也下不了手,如果是別人,他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唯獨她不成。
「大少?」紅袖直瞅著他,不禁想,就算她跟在他身邊一輩子,恐怕也讀不出他的思緒。
除了他把思緒藏太深之外,還有一點是因為他隨著年歲增長,不見粗獷陽剛,反倒是更加陰柔,帶著一抹邪味,長睫密如扇,加深了那雙眼地幽邃,總教她沒法子像以往那樣盯著他,在他眼中找到答案。
現在,只要看他太久,她便會覺得臉熱熱的,心跳有點快,感覺很怪,逼得她只好趕緊轉開眼,自然沒辦法從他眼中找到解答。
尹子蓮輕托下巴,剛要開口,便聽見凌亂的腳步聲傳來,後頭則是跟著平寶的足音。
他唇角微勾。「廉貞,備酒。」
「是。」廉貞也跟著笑,快步離去,剛好和踏進書房的胡大娘點頭而過。
「大少,宋大人來了。」胡大娘開心地稟報。
「我知道,我聽見了。」尹子蓮緩緩起身,便見宋元熙出現在書房門口。「宋大人。」
紅袖不解地回頭探去,只見被喚為宋大人的男子身穿官服,神態疲憊,感覺上像是一路風塵僕僕趕來,但他的眼炯亮有神,面貌清秀,舉措儒文,給人感覺如沐楚風,相當風雅。
「嘿嘿,現在可要改了,先叫一聲宋知府讓我過過癮。」宋元熙哈哈笑,態度變得很囂張,在紅袖眼裡,有種鳳凰瞬間被拔光羽毛,掉入凡間變成烏鴉的錯覺。
正疑惑著,不經意與對方對上眼,就見他雙眼突地一亮,朝她快步走來。
「小小美人,本府已經可以預見你未來肯定是金陵第一美人,不知你是否願意——」
「不願意,滾遠一點。」尹子蓮立即介入兩人間,大手將他的臉推開一尺遠。
「喂,我是官耶,現在可是奉命前來接任應天府的知府大人!」宋元熙佯怒。
紅袖一愣,有些緊張地看著主子。知府大人?那不是很大的官嗎?大少這樣對他……
「很了不起嗎?你當年的狀元還是我讓你的。」尹子蓮只是一哼,笑得有點不屑。
「嘖,給點面子行不行?讓我要一下威風很過份嗎?」宋元熙收斂沒威力的怒顏,挎著嘴角,然而瞥見一頭霧水的小美人,又重斂神色。「這姑娘是誰?怎麼我沒見過?」
「打你及第之後就沒踏進尹府,自然不知道我收了個貼身丫鬟。」他邊說邊推著他往外走。
「欸?貼身丫鬟?!你?你不是向來不——」
「走了,到偏廳去。」尹子蓮硬是打斷他未竟的話,正要走出房門,卻發現有人扯著自己的手臂。「……袖兒,怎麼著?」
「大少還沒吃藥。」她急聲說,趕緊跑去端藥。「等我一下。」
宋元熙看著好友乖乖站在原地等著她端藥來,還非常豪氣地一口飲盡,眼睛瞠得差點沒掉下來。
「你在這裡待著。」喝完藥,尹子蓮把碗遞給她,隨即推著他離開。
才剛踏進偏廳,宋元熙便一臉促狹地看著他。
「你那是什麼眼神?」尹子蓮冷睇他一樣,逕自在主位上坐下,一會便見廉貞把酒送上了。
「你這傢伙是怎麼了?何時變得這麼聽話?」宋元熙跟著在他身旁落坐,卻見桌上只有一個酒杯,「廉貞,這是怎麼著?一個酒杯,誰喝?」
在尚未及第之前,他和子蓮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常在尹府走動,自然識得尹府上上下下的人。
兩人在縣府書院裡彼此競爭,那一年會試,子蓮拿下解元,他屈居第二,而隔年地殿試,因子蓮未能成行,他便一舉拿下狀元,皇上賜封為七品刑部侍郎。
歷經幾年,他擅長察言觀色,能屈能伸的態度,以致在宮中鴻圖大展,如今更是蒙皇上欽點成為應天府知府,才剛回鄉,他沒回家,倒是先趕到尹府會見好友。
第2章(2)
「大人有所不知,大少自從中毒之後,就不能喝酒了。」
宋元熙聞言,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尹子蓮見狀擺擺手,要廉貞先退下。
「這事的兇手,至今還找不著?」他沉吟著,倒了杯酒。
「找到了又如何?能還我健康?」哼笑了聲,不怎麼介意。
飲盡一杯酒,宋元熙微展笑意。「多年不見,你有些變了。」
「是嗎?」
「要是以往的你,根本不在乎生死,又怎麼會乖乖地喝藥,甚至還規矩地不飲酒?」雖然心底五味雜陳,但此刻見著好友,他內心是激動而歡愉的。「你不常說人生苦短,誰管生死臨頭?」
「我依舊是同樣的想法,你不也是如此?」
「我是如此,所以極盡所能想要在朝中有所表現,等待時機,如今時機到來,我終於回到金陵,而我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出當年對你下毒的兇手。」這件事懸在他心底多年,至今無法釋懷。
當年會試放榜,兩人與同僚相偕到酒樓飲酒作樂,然而子蓮卻莫名飲下毒酒,在他面前嘔血昏厥,那一幕,他至今不能忘。
「這就不對了,過去都過去了,你還掛在心上做什麼?」尹子蓮低笑,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敬他。
宋元熙笑得真誠。「我這輩子,朋友很多,但知己只有一個,為了這個知己,我可以為他赴湯蹈火。」
他失笑。「你多年來沒消息,我還以為你已經感染朝中的壞習性了。」
「那朝中可真是險要,得像我這般八面玲瓏才能活,還好你沒有一舉中狀元,不然麻煩可大了,說不準你現在已經被貶成守城兵。」宋元熙哈哈大笑,再倒了杯酒,又說:「不過,我瞧你倒是挺愜意的,身邊有個美人丫鬟,雖說年紀還小,但只要再幾年,肯定艷冠群倫。」
尹子蓮聞言,微皺眉。「少打她主意。」
他眨眨眼,笑得很壞心眼。「嘖嘖嘖,你們尹家兄弟到底是怎麼著?一個是撿了個棄嬰當妹妹疼,一個是挑了個丫鬟——」
「我可沒當她是妹妹。」
「喔,那麼是當心上人了?」宋元熙不斷咂著嘴。「高招啊,比於棠聰明多了,直接挑了個美人,自個兒調教成未來妻子。」
「你說到哪去了?」
「不是嗎?子蓮,咱們是二十年的交情,我可沒瞧你這麼聽話過,更沒見你如此惜命過,乖乖吃藥,乖乖不喝酒……這不是你會做得事。」
「我……」反駁的話才起了個音,尹子蓮才驚覺自己真的反駁不了。
他認為自己沒變,但是有些想法,似乎不知不覺中慢慢被潛移默化了。
即使他依舊灑脫,無視生死,但是卻下意識地擔憂一旦他不在,袖兒該如何是好?因為怕她哭、怕她無人依靠,他逼迫自己乖乖喝藥,只為向老天再多偷得一點時間……
「子蓮啊,你很久沒照鏡子了,對吧?」
「……什麼意思?」
「有空在看見那小美人時,照照鏡子吧,看看自己對上她時,到底是什麼樣地表情,那是你自己沒發現的。」
他認識的子蓮並非反骨之人,只是習慣隨心所欲,完全順從心之所望;他無懼生死,只因他已經跳脫之外,毫無牽掛,但如今他卻開始珍惜自己,呼應著心之所望,那就代表他的心裡,有了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