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滿心都在想著要怎麼讓大少道歉,又不讓大少討厭自己,袖兒壓根沒發覺床上的人早已撥開床幔下床,緩步走來——
「算我跟你道歉,我要是知道那是你娘的遺物,就不說窮酸了。」
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袖兒嚇得回過頭,倏地縮起身體想要遮掩;尹子蓮瞧見他不自然的動作,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腿間,隨即狼狽地移開眼。
「該死的!你居然是小姑娘!」
* * *
翌日一大早,許久未出府的尹子蓮特地差人備馬車,只為了將袖兒送還給她父親。
「大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是爹爹說扮成男孩,價錢比較高,可是我真的也可以做男孩的粗活,我可以的,你別送我回去!」坐上馬車,袖兒還在懇求。
尹子蓮冷凜著臉,有種被人掌了一巴掌的不快。
虧他還想要好生調教,結果她居然是個小姑娘!
「大少,我求求你,那五兩銀是要拿去葬我娘的,求你別收回,我什麼都可以做!」袖兒說著,淚如雨下。
瞥見她長髮未束,更顯小姑娘家特有的清麗,長大之後該是個美人胚子,但他要個女孩做什麼?男孩還可以逗逗玩玩,一個小女孩要怎麼玩?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爹要回五兩銀子。」他淡聲說。
「……真的?」
「我從不食言。」
可袖兒還是搖頭。「那……我以後不能待在大少身邊嗎?我已經答應大少要當你的莫逆之交了。」
尹子蓮斂笑的神態森寒冷厲。「袖兒,男與女是無法成為莫逆之交的。」
「為什麼?」她不懂。
「等你長大就會懂了。」不再看她,他將目光調往車窗外,瞅著即將抵達的住家。當初她爹將她賣進府時,因為只打了十年契,所以特地留下住處位置。
待目的地一到,尹子蓮隨即下馬車,袖兒則跟在後頭。
推開破舊的門板,她率先踏進屋子。「爹爹?」
尹子蓮站在門外,瞅著這城郊外的小村落,發現到處皆是破舊木屋。
「爹爹?」袖兒跑進又跑出,隨即衝到隔壁的鄰居家敲門。「羅嬤嬤、羅嬤嬤!」
「紅袖?」一會,有個婆子前來開門,疑惑地看著她。「你不是跟你爹一道走了嗎?」
「羅嬤嬤,我爹爹呢?」紅袖緊張地問。
「他兩天前將你娘葬好就走了,說要回京城老家,不是帶你一道走了嗎?」
寒風吹動尹子蓮未束的發,偏冷的眸直睇著眼前人錯愕又惶恐的神情。
看來,她是被無預警地拋下了,要是連他都不管,只怕她要活下去都困難……輕咂著嘴,濃眉微攢地看著她眸底顫動的淚水,他不禁歎息。
也罷,小姑娘就小姑娘,看在她這般懂事又聰穎的份上,他就難得當個好人吧。
「袖兒,走了。」他坐回馬車。
紅袖緩緩抬眼,再看一眼空無一人的木屋,緊抿嘴忍住淚,坐上了馬車。
一回府,尹子蓮便收到一封信,回書房打開一瞧,勾出戲謔的笑,再看向回尹府後,始終震愕不語的女娃。
她就站在他跟前,雙手緊握,大眼裡蓄滿淚水,卻怎麼也不滑落,倔強地咬著唇,狀似恍神。
尹子蓮想了想,拿起案上地筆,在紙上輕描淡勾著,不一會兒,他輕喚,「袖兒。」
她置若罔聞。
「袖兒!」
她驀地回神,抬眼瞬間,滑落一滴淚,卻隨即將淚抹去,像是企圖掩飾自己的脆弱和不安。
「聽著,你可以對任何人冷淡,唯獨不准用這種姿態面對我,記住。」他不是要求,而是強制的命令。
紅袖恍惚的望著他,腦袋一團亂。娘死了,爹爹不見了……
「這畫給你。」他將紙遞給她。
她傻愣地接過手,發現上頭細膩的筆觸竟將她爹的臉勾勒得絲毫不差,不禁驚詫抬眼。
「說,把你心裡的事都告訴我,一件都不許藏。」他扳起她細尖的下巴,強迫她正視自己。
「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聞言,紅袖哽咽地問,豆大的淚珠終於滾落。「爹爹說他會來接我的,可是他不見了……」
看著她剔亮的淚,尹子蓮略擰眉頭。「別哭。」
可是隱忍多時的淚一旦潰堤就難以收回,紅袖雖然也不想哭,淚水卻一直掉。
「再哭,就把你趕出去。」
「……大少要將我留下了?」她抽抽噎噎。
尹子蓮托著腮,懶聲地說:「你可知道,你瞧見了我的身體,可是要對我負責的?」
「咦?」她嚇得臉色慘白,淚珠還掛在濃密的長睫上。
他不滿地揚起眉。「怎麼,你想要耍賴?」
「我、我……怎麼負責?拿命賠嗎?」她緊張不已。
聽見這話,尹子蓮不禁笑開,朝她輕勾長指道:「拿命賠也是可以,但是現在……我要你好好地伺候我。」
罷了,女孩就女孩吧。
就看他能不能訓練出一個比丹禾還要能幹的女孩。
第2章(1)
書房裡,廉貞沉聲說:「這是小的親眼瞧見的。」
「是嗎?」尹子蓮漫不經心地應著,專注在手中的雕刻細活上。「那丫頭倒是硬骨,都沒跟我提起過。」
要不是近來袖兒的身子骨抽長得多,衣裳變小,露出手腳,他不會發現她四肢上多了莫名其妙的淤痕。
「依小的猜想,也許是跟當年雁兒被趕出府有關,女婢們大概都以為是她告的密,而且又不滿她受到大少的寵愛,成為大少的貼身丫鬟。」廉貞想了想,又說:「紅袖在府裡被欺負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可能是她去到女僕房之後便開始了,也許……這三、四年來一直是這樣的狀況。」
畢竟大少在府中最得丫鬟青睞,而她們之間有太多人都抱持著不切實際的想望,如此一來,由小男童變為女娃的紅袖自然成了眼中釘。
尹子蓮聽著,然而入耳地只有前半段——
「我寵愛她?」雕刀頓住。
機伶的廉貞隨即改口,「大少挺看重她。」
「我看重她?」他哼笑,以尖銳的雕刀在木頭上刻出精細的娃娃面容,明明木塊不過是拇指大小,卻能清楚看出娃娃秀美的五官。「廉貞,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了,怎麼遣詞用字如此不到位?」
廉貞聞言,學紅袖擺出傻笑臉。心中暗想:他哪裡遣詞用字不到位了?他是旁觀者清。
前兩天,主子還特地差人替紅袖量制新衣,用的全是上好衣料,而且一直以來,紅袖從不必做一般丫鬟的差活,只需守在大少身邊,還有許多自己的時間,地位明顯和其他奴婢不同,難免引人側目。
「你現在是裝鬼臉嚇我?」尹子蓮懶懶抬眼。
「……不。」他趕緊收起傻笑,再度在心中腹誹。哪有差這麼多?一樣都是傻笑,一個好可愛,一個就是鬼臉喔?
「我只是想調教那丫頭。」尹子蓮慵懶地說。
這些年下來,袖兒也爭氣,他教了她琴棋書畫,她都能馬上上手,而且教十分,她便學上十分,天資聰穎得令他激賞。
「……」有什麼不同?要不是能勾起大少的注意力,大少又怎會有心思想調教她?好比他,大少教他一個月的字就誓言不再教他了,但他可沒笨到把話說出口。「不過,我發現紅袖她總任人欺負,不還手亦不還口,態度淡漠得極為古怪。」
「是嗎?」他狀似不在意,隨即在娃娃上頭鑽孔。「由著她吧,我可沒興趣管她和他人如何應對。」
她在別人面前如何,他壓根不管,只要她在他面前展現真性情即可。
「那麼,大少打算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由著她,我不插手。」
聞言,廉貞不解地皺起眉,細長的眼瞇得快要張不開了,還是猜不透主子的心思。既然沒要插手,又何必要他私下查探這件事?
正忖著,就見紅袖端著藥碗而來。
「大少,藥熬好了。」紅袖一身交領紅衣,外頭搭了件銀白雪襖,長髮紮成雙辮盤起,露出優美的頸線和細膩輪廓,秀美五官隨著年紀增加更顯立體,淺淺勾笑時,大眼微瞇,漾出嫵媚氣息。
很好,這笑,是面對他時才有的。尹子蓮勾笑,將木雕娃娃穿上紅繩,巧手編了個結,遞給她。「拿去。」
「這是大少雕的?!大少的手怎會如此地巧,做什麼都行?」她驚呼,將藥碗往案面一擱,接過木雕娃娃,愛不釋手地輕撫。「原來在大少眼裡,我這麼可愛?」
她跟在大少身邊多年,從沒見過大少和哪個姑娘走得近,更別說其他丫鬟根本無法踏進夏荷齋,而這娃娃既不像夫人,更不像丹禾,肯定是她。
「你眼壞了?那是個丑娃娃。」尹子蓮笑得邪謔。
「……明明就是個可愛娃娃。」她扁了扁嘴,問向廉貞。「廉大哥,你覺得我醜嗎?」
「呃……」
廉貞偷偷瞥了眼主子,只見主子眸中帶笑,看他的眼光充滿「疼愛」,讓他好害怕……他可不可以變成啞巴,乾脆都不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