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子像挨了一悶棍似的,神志陡凜,這才意會過來自己遭輕薄了!
他、他他他……他吻她?!
哇啊啊——幹啥兒呀?他竟敢用唇堵她的嘴?這臭小子!
「你們在幹什麼?!」驚怒的低吼壓過蕭蕭竹音,清楚暴起。
桂元芳回神過來,正要推開石睿的纏抱,那一記驚吼已響,小少年隨即抬起頭離開她的唇,她倒忘了要掙扎,猶傻呼呼地任著人家抱,驚魂未定的臉容亦下意識循聲望去。
幾步外的水岸,韓寶魁立在那兒,面容輪廓看不太清,但目光炯然有神,瞳底爍著再明顯不過的怒焰。
那兩把怒焰跳竄,忽明忽滅,從枕在桂元芳腿上呼呼大睡的敖靈兒燒起,燒向她摟著桂元芳腰際的那雙手,又燒上合身捆抱她的兩隻精瘦胳臂,跟著再燒往石睿那張蠻氣張揚的臉。
左胸「咚咚」兩記重擊,韓寶魁驚怒加劇。
他發覺,小少年瞳底竟無半點懼意,尚且透出較勁兒的神氣,向他示威!
第五章
「聽說,你從來沒風花雪月、也不愛鴛鴦蝴蝶?」小姑娘盤坐在胖胖的蒲團上,輕合翹睫,學著身旁的美髯大叔挺直腰背、兩手抱元歸一、掌心朝上地交疊在丹田下三寸之處。
大叔打坐的姿態不動如山,連眼皮都懶得掀,僅好淡一哼。「七情六慾皆苦。咱們修道之人不興那些花花草草、水鴨毛毛蟲的玩意兒。」
「可二師哥也修道,他年輕時就花花草草、也跟美姑娘水鴨毛毛蟲過。」
「他六根不淨,道行不高!」哼了好人一聲。
「呵,那你都不曾有過格外想要的東西嗎?」小姑娘靜不下來,皺皺鼻子,被室裡裊燃的一樽沉香熏得鼻癢癢。
「當然沒有。」美髯大叔說得斬釘截鐵。略頓,在丹田熱氣運轉一週身後,薄薄兩片唇忽又拋出話。「那些人,個個要你認爹、喊爹,纏著你、哄著你,可我都不會。修道之人四大皆空,一切隨緣不強求……但是,如果你自個兒想喊我爹,想得不得了,非喊不可,不喊會吃不下、睡不好,那就喊吧,我也不會拒絕。爹嘛,就是喊聲爹而已,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爹!」好響。
「啊?!」美髯大叔陡地張眼圓瞪,兩行清淚竟冒出眼眶兒,順頰滑落,哪裡還顧得著要抱元守一。「你喊我爹了?」
小姑娘咧嘴笑開,搖頭晃腦。「我只是發個聲而已,沒喊誰。你是五師哥,五師哥就是五師哥,跟爹沒關係的。五師哥,你怎麼哭了?莫哭莫哭,莫傷春悲秋,難道修道人也有思春時候?你思春了嗎?」
「誰思春?!你你你……果然是好一顆下流的桂圓!」惱羞成怒,美髯都怒得亂飛了。
「唉呀,修道人別亂怒,來來來,桂圓陪你笑一個!思春跟喊爹不都一樣,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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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春了嗎?
是,她不僅思春,還思夏、思秋,就是不思冬。
好冷啊,果然酒氣消退後,在四肢百骸間流轉的暖熱也要跟著消退,總冷得人直打哆嗦。明明離冬天還有好長一段時候,怎麼江面上吹來的風彷彿夾帶冰硝,吹得她齒關暗顫?
男人背著她,步伐一貫沉穩,沿水岸走啊走,往不遠處竹塢錯落的所在走去。
以往他對她「背娃娃」時,她會把小臉擱在他肩頭、用頰貼蹭他的耳和腮面,興頭一來,就嘰嘰喳喳說個沒停,可現下她只敢把臉貼在他寬背上,悄悄聽取他強而有力、透背而出的心音,還多疑地覺得男人踏出的每一步都隱隱帶著火氣,害她不禁咬著唇,心虛起來了。
怪啦!心虛個啥勁兒?她、她她又沒幹什麼壞事!
即便有「壞事」發生,被他逮個正著,那……那她也是「受害者」,又非「加害人」,可憐人到底是她啊!
一路走來,不知第幾次拿唇磨蹭他的背,把他的衣衫蹭得縐巴巴的,還避無可避地留下幾抹唾液。小少年壓住她朱唇的感覺早就不在,是她跟自個兒過不去,尤其又教心裡好在意的人逮個正著。可惡!怎麼她就偏偏風流不起來?桂元芳悄悄握緊雙手,以為這樣,那顆瑟縮的膽子會聽話地膨回原狀。
入夜的水寨四處皆有人輪番把守,岸邊與各座竹橋都分別安置著火把和燈籠,負責守夜巡邏的人瞥見她像個小娃娃由人背著,不禁對那男人笑道:「韓兄弟,你背上那顆桂圓出啥事啦?不是同靈兒在水岸那裡鬥酒嗎?莫非醉到不能走了?」
另一名水寨手下道:「小桂圓要真醉到不能走,靈兒八成已醉得滾下岸了。咱上回同桂圓也鬥過一回酒,嘿嘿嘿,就數她狠,咱甘拜下風!咦?韓兄弟,臉色青青的,不太好看,出什麼事嗎?還是……瞧見啥不該看的?」
驀地,幾名漢子同時噤聲,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忽而壓低聲量,道:「韓兄弟……莫非剛才在水岸那端,靈兒對你桂圓小妹子……呃……那個……唉唉,這事在咱們『三幫四會』裡也不是什麼秘密,總之靈兒就對小姑娘和美姑娘感興趣,就可憐了趙爺家的芝芸丫頭了。你要想護著桂圓不招魔爪,不費點氣力怕鬥不過敖家那小魔頭啊!」
「嗯!」
「沒錯!」
「就是如此!」
「便是這般!」眾人還連連附和。
哇啊!她招誰惹誰呀?
靜伏在男人背上的桂元芳越聽臉越紅,正欲揚首澄清,韓寶魁已淡淡道:「桂圓沒事,她在水岸邊睡著了,我背她回來。勞煩各位守夜,辛苦了,下半夜我會過來接替。」略頷首,他重新拾步踏上通往住處的竹橋。
水寨眾人早習慣他的沉默寡語,互道幾聲後,便也繼續巡夜去了。
回到兩人一塊住下的竹塢,塢中有二大房和一小廳,擺設皆尋常,自然比不過在「湖莊」時的住所精緻,但亦整潔古樸,別具幽情。
用肩頂開竹門和細竹簾子,他踏入姑娘的閨房,把背上的「貨」卸下。
桂元芳坐在榻邊,下意識捏揉兩腿,瞄著他把油燈點起。
不知為何,心虛的怪覺非但遲遲不退,當室內亮起稀光,把他的峻臉切割出陰晴,這一瞧,又害她胸口連撞三大下,心虛加氣虛,虛得不得了,也不知在虛哪一條?
「腿還麻?」韓寶魁注意到她揉腿的舉動。
放好油燈,他旋身走近,一腳勾來椅凳,盤手坐在她面前,大有一副要與她長談兼興師問罪的模樣。
桂元芳正襟危坐,忙道:「不麻!不麻了!」
兩刻鐘前,他陡地出現,低喝出那句「你們在幹什麼?!」,教她當場怔了,一時間答不出話。他踏步過來,手段有幾分粗魯地拎開纏抱她不放的石睿,兩男還大眼瞪小眼地交鋒了好半晌——
「別欺她心軟!」大的眼中噴火,語氣冷颼颼。
「我要定她了!」小的眼中也噴火,揮著拳加強意念,蠻得很。
「把自己變強再說。拿命去拚,不拚、不夠強,什麼都沒有。」
丟下那句話後,韓寶魁沒再理會面色鐵青的石睿,轉向仍一臉茫然的她,探出大掌,意思很清楚,要她乖乖把手放上,讓他拉她起身。可是……唔……她腿上還枕著另一個麻煩人物,腰也被摟緊,站不起啊!
他繃著下顎,鐵掌一扣一扯,眨眼間把撒賴爛醉的敖靈兒從她腰腿上扒開,也不管靈兒滾到哪兒去。
「……我我、我腿麻了……」她也不願啊!
一直坐著,後又被當成枕頭重重壓住,不泛麻才怪。
於是,他持續繃著臉,繃得江面都快結冰似的,仍是彎身讓她爬上背。
「十三哥……」她定住亂飄的眸光,喚得小心翼翼,依舊很沒膽地縮著脖子。「這事不賴我,我沒幹壞事。我沒要讓他親的……我正要推開石睿,你便吼了,吼得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哪裡還記得要幹麼?還有靈兒,我和靈兒是、是清白的,靈兒沒喜愛我,她喜愛的是芝芸——」稍頓,忙又解釋道:「呃,那個……就算靈兒喜愛我,我也不會喜愛她……啊,我是說,我當然喜愛靈兒,但你知道的,絕非那種風花雪月、鴛鴦又蝴蝶的喜愛,我很清楚自個兒,我喜愛的絕對是男的。」咦咦咦?怎說到這上頭了?她雙腮忍不住潮暖,在他注視下額沁薄汗,再急呼呼地道:「就算喜愛男的,我也不會對石睿下手,他小我四、五歲,還是個孩子哪,我怎忍心摧殘幼苗——啊!不是啦!即便他比我大,我也不會對他思春,跟他亂抱亂親的……」完了!她究竟說什麼啊?亂七八糟,越說越混!
韓寶魁目光深邃,起火的瞳底已制伏住了,墨中僅餘淡金。
瞅著那張脹紅的臉蛋,聽著她急切的解釋,他胸臆間的怒波稍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