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放不下又能怎樣?他還是一樣只愛著御凌,她根本擠不進他心裡,這和有沒有她在他身旁都一樣,何苦呢?
這樣一想,她便不再掙扎,認命地接受就要溺死的命運……
但是射入池底的陽光不讓她如願,刺激著她的眼睛,讓她不得不張開眼睛看向上面那厚重的水牆……
啊!怎麼會?
在金色的光芒中,中迅猶如天上的神祇般降臨……
水波把他那不合時宜的過腰長髮呈圓形拉開,所造成的影像驚人──他的容貌看起來有如朝陽般光芒萬丈,震懾人心。
他的眼,時而轉盼含情,讓看著他的人有如掉進蜜裡沉淪,忘了自己是誰,只想得到他時時刻刻的眷戀;時而精邃懾人,讓人不敢仰視,卻又不忍轉移,只得在享受他的萬種風情下,接受嚴厲的苛責或是憤怒的衝擊。
但此時,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中帶著責難、不解。
那抹鮮艷色澤的紅唇,有如畫龍點睛一般,襯得他漆黑如墨的眼神活靈活現,也襯得他的肌膚勝雪;等到他輕啟這美麗的唇,人的神魂就會被他顛倒,而不知身在何方。但是他的心……
看著他如此艷麗的容顏,她心中懊惱:自己為什麼還是會被他的皮相所迷?為什麼在這生命即將結束的瞬間,還會為他心動?
為什麼還認不清他永遠不會愛上她,永遠不會看見她的存在?
到底自己還要讓他傷害幾次才會死心?
她朝他搖頭,不要他潛下來救她……
他像一條靈活的魚,一個游竄,就來到她的身邊,伸手把她從即將纏住她的水草裡抱了起來,然後俯下身來……
用他柔軟的唇吻上她的,度了一口氣給她……
她驚駭地看著他,兩人的眼睛近得不能再近了,她卻看到他眼中有非救她不可的堅決。
為什麼要救她?既然他不能把心分給她,救了她,不是讓她更痛苦嗎?
他的唇離開了她,她露出哀淒的笑容──知道自己已經又陷入他的網中,永世不得翻身。
他看見她的笑容,心裡一震!為什麼她的笑容這麼悲哀?像失去所有?
一條魚游過來,像是見不得他們在這生死交關的時刻還在用眼光交纏,於是用魚尾巴打了中迅一下。
中迅立刻清醒,緊緊抱著她的腰,往上一竄!他們離開池底,往水面而去。
嘩啦啦的水聲刺痛著他們的耳膜,兩人終於浮出水面,這時他們才聽見水面上有多吵雜,到處人聲鼎沸,大家都在叫喊著:
「快!快!他們上來了,快把竹竿伸過去!」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救到人啦!」
……
中迅往岸邊游去,懷裡的人兒一直嗆咳著,他緊緊抱著不放手,然後拉住岸邊伸過來的竹竿,讓大家給拖上岸。
所有人都伸出手來拉他們。等上了岸,大家忙成一團七手八腳的,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中迅揮開大家的手,喘著氣說:「全都讓開,我要讓她吐出水來……」
大家這才發現芍葯還在劇咳,於是紛紛讓出位子來,有人伸手想幫忙,卻聽見人群中有人大叫:「不要碰她!」
中迅沒理會人群在說些什麼,只是專心一意地將芍葯翻轉過去,讓她的肚子靠在他架起的腿上,然後讓她整個上半身俯向地面。他這才開始大力地拍打她的背,讓她把胸腔裡的水吐出來。
一下又一下,激烈的拍打聲響起,幸好效果很好,芍葯開始大口大口地吐出水來,直到再也吐不出來為止。
「好了,救回來了。」中迅說。
人群中響起歡呼聲,站在他們旁邊的人立刻靠上前去扶起芍葯,原來是公主的侍女朱瑾、杜鵑和秋桂。
「芍……芍葯姊……你……你……」她們三人全身顫抖,臉色蒼白到嚇人。
「快去請大夫!」中迅大叫。
芍葯還在咳著,但意識已完全清醒,她抓著她們的手臂,搖搖頭。「不必了,我沒事……」
杜鵑拿布巾過來,迅速地將她包裹起來,然後她們立刻將她扶走,連讓中迅察看一下都不肯。
中迅喘著氣,用手抹掉發上一直流下來的水,看著她們的背影說:「快去請大夫來看看是不是真的沒事了,快去!」
平果上前將一條布巾包到他身上。「少爺,你也快把身體擦乾吧,免得著涼了。」
「沒事,我壯得很,去請大夫了沒?」他把布拿來擦頭髮。
「去了去了!少爺,來,先喝碗姜茶怯怯寒……」有僕人端上熱茶來。
「把姜茶先送去給芍葯喝,池水很凍,怕她會撐不住。」他推開茶碗說。「還有,叫人送熱水到她房裡,讓她浸泡逼出汗,知道沒?」
「少爺,那你也快到房裡逼汗。」平果拉著他就要往書房跑。
「不必,我換上衣服就好……」中迅甩開他的手,慢慢地往書房去。
結果……
大夫來了,芍葯姜茶喝了,熱水也泡了,經過一個晚上,她就沒事了。
可是那個說自己撐得住的人,卻撐不住了。
半夜裡他發起高燒,又沒人注意到,等到平果送早膳來時,他已經高燒到昏迷。
整個國丈府都驚動了,把京城裡最好的大夫請來;大夫把了脈說中迅的病灶已深,恐怕是不好醫、醫不好了。
原來中迅兩個多月前被脫光丟在後巷露宿一夜,已經不敵寒意的侵襲,再加上被皇上命人丟入御花園的水池,因而受寒嚴重,難以根治;也由於他這幾年來縱情酒色的生活,身子真的是掏空了。昨天那場耗盡力氣的救援,已經超過他體力所能負荷的程度,所以再也沒有力氣抵抗病魔;這一下子病倒下來,恐怕是很難醫好了。
公主一聽中迅為了救她的侍女而命在旦夕,馬上派人回宮去向皇上討御醫來醫他。可是御醫的說法和城裡的大夫一樣,都說很難救得回來,就算救得回來,因為高燒那麼久沒發現,腦子也可能不管用了。
剛從驚嚇中回神的芍葯,在第二天知道這件事之後,不顧眾人的反對,堅持要親自看顧中迅。公主允了她的要求,讓她住到書房裡去照顧他,同時也應允她可以從宮中要來任何她想要的東西來醫治中迅。
於是藏在地窖裡的冰塊送來了,讓她能不斷地冰敷他的頭,還用許多名貴的酒來為他擦拭全身,降低全身的溫度:可是這些努力都沒奏效。
三天過去了,中迅仍然發著燒,沒有清醒:更嚴重的是,就算他在昏迷中,也會無意識地把芍葯餵進去的藥吐出來。
「不要再吐了……」芍葯苦著臉向枕在平果懷裡的中迅說:「你不喝藥怎麼會好?」
她再喂一匙藥,可是藥水還是順著他的嘴角流出,不肯吞下。
「這怎麼辦呢?」平果著急地說。「這真是急死人,少爺,求求你喝藥吧。」
她用手巾擦掉了藥水,看著昏迷中的他,心想:他是不是不想活了?想要下到黃泉去找御凌?就像自己在水中一樣,因為得不到想要的人,所以也不想活了?
這時候的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懦弱,不為自己的將來爭取機會,只因有挫折就放棄求生的意志,真是太可恥了。
「活著就有希望,如果你不想活了,那麼到了地底下,你也找不到御凌……」她說道。
「御凌?你怎麼知道表少爺的名字?」抱著中迅的平果驚奇地問。
芍葯被他這麼一問,也嚇了一跳,自己竟然在無意中把心中的秘密說了出來。她連忙掩飾的說:「誰?誰是御凌?」
「你剛剛不是說找不到御凌?」平果說。
「哪是。我是說,找不到位子,你聽錯了。」
「是嗎?」平果皺著眉,心裡想不對啊,明明聽她說到了地底下還是找不到御凌。這樣聽起來她不但知道御凌是誰,而且還知道這個人已經死了,少爺就是因為這個人的死才不想活的,她完全明白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她為什麼要說謊?
平果看著垂著眼繼續努力餵藥的芍葯,心裡有了不好的感覺。
***
中迅只覺得痛苦不堪,全身上下都在痛,痛到連髮梢都有痛感。他好想大聲呻吟,可是喉嚨裡有如火在燒,讓他叫也叫不出聲,吞也吞不下口水。
難道是他的大限到了嗎?他實在是痛到無法可忍……
模糊當中,有一雙清涼的小手會輕輕地幫他按壓身上疼痛的地方;有時候是他的額頭,有時候是他的喉嚨,最好的是會按壓他的背,讓他痛麻的脊背能稍稍減輕痛苦。
還好痛苦一日輕過一日,讓他漸漸能喘過氣來,只是他還很虛弱──無法張開眼睛,更別提說出話來。
「來,姨姨餵你喝藥,你要乖乖喝下去喔,這樣病病才會好得快……」一道聲音在他耳邊細聲細氣地說著。這是誰啊?為什麼把他當小孩子哄?姨姨?什麼姨姨?
接著他被人輕輕扶起,頭靠在一片柔軟的墊褥上……不對,他從沒睡過這麼柔軟的墊褥,還隱約帶有香氣,這是……